昨晚他在广阳殿外生生冻了一夜,饶是身体再好,也遭不住,此刻的大脑有些昏沉,里头仿佛有数十根尖锐的针在搅动一般。
他醒来时的动静惊动了床边的婢女。
后者名叫小希。她见到江楼眠醒了,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闪过惊喜,连忙拿沾湿的布巾来替他擦去额间的冷汗。
江楼眠倚在床头,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
「小希,去叫太医院的人没有。」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公子,去了好几趟,但太医院都没人愿意来治。」
闻言,江楼眠沉默了一瞬。
是楚荀的手笔。
垂眼扫了一眼自己掖在棉被下毫无知觉的双腿,他无声攥紧了指尖。
不让人来医治……是想让自己去求他么。
呵。
一想到昨天的事,那股平息下的噁心感便不自禁地再度涌了上来。
床边少女的低泣打断了他的思绪,江楼眠听着,轻嘆了口气。
「别哭了。」
为了安慰她,江楼眠弯起唇角带出一个笑来,殊不知这笑配上他此刻苍白的脸色,显得愈发虚弱而勉强。
「你公子我不是还没死么。」
小希抽噎着道:「可是公子,你发烧了,没有药,还有你的腿……都是那个皇帝……」
她话音未落,江楼眠便以手势示意她噤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盯着对方,低声道:「慎言,隔墙有耳。」
小希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他的手中,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忧心道:「公子,我试试能不能托人去宫外带点药回来……还有取暖的木炭,也快没了……」
江楼眠说:「好,拜託你了。」
小希抹了下眼泪,匆匆离开了,冷清的房中只余下江楼眠一人。
墙角炭盆中的火星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一丝余热,却无法驱散蔓延的寒冷。
江楼眠一手扶着床,撑着将自己的身体坐到床边,低头看了看他的腿,咬咬牙,手指抓着床栏,一点点艰难地站起了。
双膝传来的疼痛愈发强烈,支撑的骨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在刺痛中碎成粉末。
他的身体禁不住地轻颤着,用力的指尖血色尽褪,下一刻,江楼眠终是支撑不住,一个摇晃,便往前栽去。
身下是冷硬的地面,全身上下痛得仿佛都被碾过一遍,被水雾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自己沾染灰尘的掌心结痂的血痕。
那是他在广阳殿里掐出的痕迹。
江楼眠抿了抿苍白的唇,一种恐慌感彻底席捲了他此刻不安的内心。
他的腿……
缓了半晌,他总算能用手摸索着去够身边的栏杆,一点又一点,拖着自己的身体缓慢而颤抖地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最后脱力地摔在床上。
江楼眠仰躺着,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感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蔓延了他的四肢百骸。
楚荀的声音宛如噩梦般一遍遍地在脑海中盘旋,从未有一次他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长相。
倘若他生得不是这般模样,应当早已顺利地入职翰林院,而不是困在深宫之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沦为上位者的一具玩物。
在这一刻,往昔十七年的努力显得无比虚幻而可笑,化作泡影飘散至遥远的彼端,而他被遗弃在烂泥里,人生凋谢在探花游街的那一日。
江楼眠很疲倦,但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却令他无法入睡。
他就这样半梦半醒地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些响动。
他下意识以为来者是未归的小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床边,一道淡淡的阴影笼在他的脸上。
江楼眠掀起眼皮,刚脱口而出「小希」二字,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后的话语尽数堵在喉咙里。
对方的出现令他感到意外。
是昨日那个少年。
来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垂眼注视着他,微抬的下巴带出冷峭的弧度,一双眼眸黑沉如墨。
江楼眠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笑道:「是你啊,昨日的事,多谢了,但我现在这个模样,就不能下床同你道谢了。」
「对了,我叫江楼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对着床上之人微弯的眸子,片刻,少年启唇道:「提赫羽。」
江楼眠的眸光意外地闪烁了一下。
「提」这一姓氏在中原很少见,大多分布于北方少数民族,而如今掌管漠北的王族,其姓氏便是「提」。
几年前他听说过,战败的漠北为了展示求和的诚意,将其中一位王子作为质子送到大齐,也难怪昨日那个太监看到对方会是那般古怪的表情了。
将心头浮起的思绪尽数按捺下去,江楼眠笑道:「提公子今日前来拜访,有何贵干?」
提赫羽盯着他苍白面上带出的笑容半晌,忽然道:「你昨日触怒了那个皇帝?」
这话一出,江楼眠慢慢收了唇角的笑,眸光沉了下去:「圣心难测。」
他闻言,冷笑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最是喜欢像你这种模样的,年纪越小越喜欢,上回有好几个进去了,惨叫声响了一整夜,最后连尸体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