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赫羽侧眸盯了他半晌,忽然道:
「江楼眠,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好奇。当年在宫里,我们的关係应该足矣称得上是朋友了吧,可为何……你要在我返回漠北之时,派人截杀我。」
当他最后一个字吐出的时候,江楼眠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垂眼注视着面前暖红的烛火,久久不语。
这件事,一直都是埋在提赫羽心底的一根刺。
那年他父亲病危的消息传来京城,他纵马连夜赶回漠北,中途却遭人埋伏截杀,那些人都是死士,最可疑的是,他们不为杀人,却是拼了命的也要斩杀他们赶路的马。
便是因为这个,提赫羽硬生生拖了整整一夜才再度启程,而当他精疲力竭地回到漠北,却被告之大汗在几个时辰前已薨的消息。
倘若他可以再早一些,便能见他的生父最后一面。
那些拦截他们的死士内腕有鲜红梅花的印记。
这印记提赫羽再熟悉不过,是一年半前江楼眠突然提出要在宫外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时,对方亲手在他的面前画下的。
「我会把他们命名为『血梅花』。」
青年那时坐在他的身前,执着朱笔,笑吟吟道:「提赫羽,假以时日,这个名字必将响彻京城。」
马车里陷入死一样的静默。
江楼眠沉默着,长睫落下一片淡薄的暗影。
良久,提赫羽自嘲般地笑了一声,话语间含着些寒意。
「还是说,我在你的心底,只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你当年与我交好,只是躲避楚荀的一种手段,一旦棋子失去了他应有的价值,便能轻而易举地舍弃……」
他掰过江楼眠的下巴,迫使对方看他。
「往日的那些情分,当真在你的心底什么也不留下吗。」
「江楼眠,你当真如此绝情。」
那双漆沉的眸子倒影出他此刻模糊的面容,江楼眠闭了闭眼,某个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对方也是以这种眼神望着他,骑在马上,立于宫墙之外,身后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夜色。
寒凉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角,提赫羽看着他,启唇,平静地问出了那句话。
「江楼眠,我要回漠北,你跟不跟我走?」
没有更多的话语,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句,对方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那年漠北可汗病危,派人传信来京城,要作为质子的二王子立刻返回漠北,却遭到了大齐国君的拒绝。
但在江楼眠的安排下,在一个寻常的夜晚,他调走禁军,将提赫羽以及他的下属送到无人的宫门。
他们都知道这种事有多大的风险,倘若败露,留在这里的江楼眠只有死罪一条。
而提赫羽离开后,再没了任何顾忌的楚荀,或许会继续对对方做那些出格的事。
青年却是淡笑着看他,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提赫羽,再不走,他们就要来了。」
望着那人脸上刺目的笑容,他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攥紧了缰绳,下一刻,便不再犹豫,转身纵马离去。
注视着他们消逝在暗夜里的背影,江楼眠的眸子微微闪烁。
他为了逃离楚荀的掌控,只能把对方从皇帝的位置上拉下来,再排除其余皇子的势力,最终让楚岚成功上位。
那段时间,他逼宫的计划已经来到了最后一步。
一触即发。
他走不了。
他要亲眼见证,楚荀是如何死去的。
很快,楚荀就发现了提赫羽私自逃离京师的事,却无法查到在幕后操纵之人是谁,在朝堂上勃然大怒。
他总共派出三十七支各由百位死士组成的精锐追赶,自四面八方而来,便是为了截杀提赫羽的人马,却皆被江楼眠提前埋伏下的人手在中途拦了下来。
但他唯独算漏了一支。
也是万万没想到的一支。
这事在楚岚登基后江楼眠才发现,那支脱离他掌控的死士是楚岚亲自下令发出的,每个人的手腕上都带着血梅花的印记。
面对他的质问时,楚岚却是面上带笑,不紧不慢道:
「先生,啊不,是江丞相,身为大齐的丞相,倘若与那漠北的可汗有着什么撇不开断不净的关係,总会落人口舌的吧……」
「朕只是在帮你,不管你同他往日有多深的情分,如今也就到此为止。朕不希望看到,从今往后,你同他再有什么联繫。」
江楼眠看着他,片刻,竟是笑了。
「可汗,原来我在你心中,便是这般铁石心肠,恋慕权势之人么。」
提赫羽盯着对方,暗沉的眸光一寸一寸扫过后者的面容。
「不。」
他说。
「就是因为我不相信,所以来问你。」
「眼睛是会骗人的。」他的眉梢带起一点讽然的笑意,「像江大人这样善于慧眼识珠之人,不也看错了楚岚,最终落得入狱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