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绪茕。
他定在画上,借着画中雁与她对视。
这是他,第一次与转世而来的她,对视。
他明知道会被发现,该收回神识,收回眼睛,可他望着那张脸,那双眼,难以自拔。
她眨了眨眼,低声说:「绪丹师,是你吧。」
他心漏跳了一拍,她……发现了他,那语气,甚至不是第一次发现他,她似乎知道……他总在窥视着她。
「我知道是你。」她声音轻的像一缕烟,垂下眼来对他说:「你想让我离开宫里是吗?」
他的心跳全凝固在她眉目间,她怎么知道?
「我原不想这么早,但今夜我改变主意了。」她拿着画似乎坐在了椅子上,平静又轻的对他说:「你不是一直想帮我吗?那就帮我去找太子,怂恿他去杀了玄微吧。」
绪慈愣在了画卷中,不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是要救司微吗?为何要……
「越快越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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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快越好。
绪茕看了一眼昏睡在温泉里的珍珠蚌,她原不想这么早就揭穿绪慈,利用他。
但如今,她要早一点替苏衾把眼睛拿回来。
她突然听见绪慈的bgm变了,从他偷窥时的那首血腥爱情故事,变成了另外一首。
——[绝唱一段芊芊\\爱无非看谁成茧\\和你对弈输赢都回不去\\一曲轻描淡写勾勒儘是我呼吸\\山穷水绝处回眸一遍你……]
她低下眼去看画中的雁,孤零零的一隻灰雁,她想起来,这似乎是绪慈第一次与她「面对面」交流?
之前她与他,都是隔着距离,隔着屏风,隔着看不见彼此的结界。
——[……轻描淡写……儘是我呼吸……]
绪茕轻轻眨下了眼睛,或许等回门派完成任务后,她可以试着为他解开封印……
「你和我……」绪茕开口想问他,与她碰面会有怎样的后果,刚说了三个字,画中灰雁的眼睛忽然一暗,整个画卷如同被风吹动一般,抖了一下,瘫软在她的手中。
安安静静,毫无修道者的气息。
他走了?
Bgm也停了下来。
绪茕看着那幅画愣了愣,他……出乎意料的羞怯,一点也不像是屡屡偷窥,bgm要死要活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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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慈?」在外殿打坐的无垢听见内殿里轮椅转动的声音,睁开了眼看过去。
只见昏暗的内殿之中,绪慈转动轮椅慌张的去了屏风后,之后是一阵水声。
他忙快步跟了过去,只见绪慈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坐在轮椅里,俊秀的手中拿着舀子。
水是冷的。
「绪慈,你这是……」无垢忙要运气替他烘干衣服。
他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绪慈抬起眼,苍白的脸被打湿的格外羸弱。
无垢听见他的传音,他又变成了那个怯弱的小结巴,「我……我本不该……不该……痴心妄想。」
她是他的师父,她收养他,教导他,为他取名,让他跟随她姓。
他是结巴,小时候整整三年不敢开口说话,是她耐着心一句句教他说话,甚至将言术传授给了他。
只传授给了他。
她说:「这样以后为师不在了,也没人敢欺负你。」
可他却痴心妄想,以下犯上,对她使用了言术……
他活该。
「阿慈……」无垢扣住了他的手腕,将舀子丢在地上,却也不知与他说什么。
他有没有想过,或许绪茕根本就不是他,乃至于苏衾、司微想的那样,困于情劫,毁了一世修为,转世也纠缠于此?
至少现在看来,绪茕一步步走来,都有她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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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下了三天两夜,在第三日下午才停。
这三日太子玄宁日日都来宫中请安,可老皇帝一次也没见他,他等在迴廊下,一次比一次脸色难看。
直到第三日,他听到老宦官来禀报,父皇双腿恢復了知觉,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绪掌门还说换了命数之后,可以炼製长生不死的丹药给父皇。
他彻底慌了,若是之前他不信这些,现在是不得不信,父皇復明、双腿恢復……
绪茕是真的能做到这些。
若是绪茕真能将玄微的命换给父皇,还为父皇炼製了长生不死的丹药,那他这个太子要当一辈子吗?
他抬头看向了偏殿里,坐在窗下瞧着他的绪慈丹师,他是该和这位绪慈丹师联手,除掉玄微,除掉绪茕。
父皇已经活的够久了。
左右,这个丹师只是想要国师之位,只要能除掉绪茕和玄微,他继承大统,区区一个国师头衔而已。
他耳朵里忽然传来绪慈的声音——
「太子殿下考虑好了吗?」绪慈问他,「今晚绪茕会带三皇子去摘星台更改命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他抓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他做了十年的太子,父皇可能不知,这宫中早已都是他的人。
既然父皇执意要更改什么命数,那不如借着这个机会,送父皇和玄微一起走。
这都是那位绪掌门逆天改命招来的灾祸,所有的罪名由她一人担着。
廊下的宫灯忽然亮了起来。
有脚步声朝那扇门走来,盘膝坐在殿中的玄微睁开了眼,看向那扇门,她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