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姐只是一个自私的个体,自己一朝得救,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本没有大错,但纪荷无法安稳。
当记者的头两年,她曾回家乡调查过,那些人见她衣锦还乡,倒也知无不言。
原来,她并不是一开始就长在纪家,而是三岁之后才被黄岚音从城里带回。
当时夫妻俩在城里打工,道理上是可以生出她这么一个女儿。
可奇怪在,夫妻俩在城里穷困潦倒,回来时牵一个衣着富贵华丽的女儿,村里人见了都说是从外面拐回来。
加上养父不能生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她的来路就更加奇怪。
如果自己不是黄岚音亲生,为什么长相气质如出一辙?
如果是黄岚音亲生,又是和谁生的?
或许,自己是黄岚音出轨的一个证据,无足轻重到养父都懒得计较,直接养着她,爱护她?
从头到尾,只是她在挣扎,自己到底从哪里来,黄岚音为什么恨她入骨,这两样对外人而言、没必要挣扎的琐事?
纪荷焦躁的来回踱步。
阮姐跪着,直起大腿,像是担心她弱不禁风,伸出两手,对着她肚子祈祷,「你不要乱转了……头一个月尤其要紧……」
纪荷嘴角一抽,气停脚步,索性眼光严峻盯着这女人黝黑的脸。
「告诉我,黄岚音是不是有一位双胞胎姐妹?」
「我不知道。」阮姐眼神怯弱,支支吾吾,「……当时除了泰国本地,还有来自缅甸、寮国的一些女孩……我认识她时,她身边只有她一个,而且精神状态很不好……无法沟通。」
纪荷点点头,继续问,「后来她就没有透露过,家庭情况之类?」
「好像有几个姐姐……」
「几个?」
「不清楚。」
纪荷说,「得知养育我多年的妈,受过这等悲惨待遇,我更加要去那边探一探究竟。」
「她不是你妈……」阮姐一听她坚持要去,急得口不择言。
「什么?」纪荷诧异笑,目光审视。
阮姐简直被逼到走投无路,不敢对视她眼睛,径自双手合十祈祷般颤声,「不要去,你干爸是无辜的,他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事,是挂名……」
「连你也知道,我去了会和他产生对立,所以疯了一样阻止我,不惜做出戳破保险套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纪荷讽刺,「所以就别为他找藉口了。」
现在可以梳理出整件事的脉络。
阮姐来自东南亚,和乔景良早年在那边的轨迹重合。
乔景良还有一名早逝的未婚妻,和黄岚音长相如出一辙。
那位未婚妻和黄岚音可能是姐妹,比如双胞胎之类。
乔景良三番两次否认认识黄岚音,是在躲避自己参与人口贩卖的事实。
他不但认识黄岚音,还因为沾亲带故的关係,对纪荷百般疼爱。
这就是真相。
她确实是黄岚音所生,但生父不详,百般追求也不会有结果。
她甚至想对阮姐发怒,怎么可以包庇一个沾满女人皮肉血的男人忠心耿耿……
但不可以。
再三克制,将阮姐从地上扶起,面孔僵硬,只堆出一点点笑,难为低声。
「算了。既然你知道我想去调查,就别为难我,即使你跟干爸兜我的底,我也要去东南亚,为我妈讨一个公道。」又手段高超的使用春秋笔法式口吻,迷惑阮姐,「就算一无所获……我总算看过她的家乡,知道我的底细是什么样子的,对不对?」
阮姐嘴唇微张,眼睛瞪大着,一时弄不懂她前后情绪大相径庭的真假。
前半段她意志坚定、义无反顾,后半段又变成困难重重,只要看一眼就作罢的心态。
到底哪一个是她,阮姐懵了。
纪荷嘆息,往床上一靠,「你下去吧。我累了。」
阮姐停了好一会,鼓足勇气的靠近,替她拉上被子,才依依不舍离去。
等人一走,纪荷就睁眼,她不敢保证阮姐会不会守口如瓶,在乔景良面前兜她底。
但同时一个更离奇的念头冒出:
乔景良是不是和阮姐一样,早发现她的真实目的?
一个尤欣,都能让做佣人的阮姐起疑,进而造成这么大的风波。
精干如乔景良,能近十年的一无所知?
这么一想,后背脊发毛,不知是慌的、害怕的,还是另一种的恩情难还,纪荷浑浑噩噩睡着了。
这一觉,极其沉湎,被一个炮火纷飞的梦打扰,震颤着才惊醒。
惊醒的第一反应是眼前好黑。
没开灯。
窗帘又拉起。
外面世界鸦雀无声,可见夜色之深。
第二反应想去看表,她太饿了,肠胃简直都跳起来一般,争先恐后叫嚣:我要吃饭我要吃饭,大口大口的吃饭!
她这是怀了一头牛?才个把月,一个细胞而已,需求也太广阔了。
随后,想起这头牛的父亲是江倾,遗传性的大少爷脾气,难以伺候。
可惜在肚子里,不然拎出来一顿打。
「醒了?」突然,耳畔响起一道声音,深夜之中聆听像收音机里男主播,温柔如水播着童年的歌谣般。
一隻胳膊横在自己小腹,奇怪的却并没有用力,虚虚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