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几天他就要带着江吟去见父亲了。塞北的月亮极圆,江吟见了一定喜欢。既然事事顺遂,何必在意一个无关的太子妃姓甚名谁呢?
他越是想要说服自己,越是过不去心里的坎,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哪个江家?」
「还有哪个江家啊?」宋鸿奇了怪了,「江丞相的江。皇上下了旨,他的独女江吟就是将来的太子妃。」
「砰」的一声,陈梓失手摔了茶碗,千金难求的明前龙井溅得到处都是。他脑子一片空白,几乎忘了身在何处,是在烟雨霏霏的江南,还是在朔风凌冽的塞北。江吟呢?她在哪里?
「陈梓兄,你的手!」宋鸿满是惊恐,双眼瞪大,指着他的手惊呼。
陈梓低头一看,只见右手鲜血淋漓,掌心不断地涌出血来,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惨不忍睹。
「你——你不疼吗?」宋鸿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被一小滩血吓得脸色煞白。
「不疼。」陈梓古怪地笑了笑,左手揭开浸透了血迹的白布,刻意地碰了碰那道弯曲可怖的伤口。
尖锐的疼痛使他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暂且找回了一丝游荡在外的神智。
陈梓的冷静、自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都随着两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自己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竟有一种提剑杀入皇宫,把兵刃横在萧元脖子上,逼迫他收回成命的衝动。江吟最恨的就是男子三妻四妾,岂能忍受帝王的三宫六院。她会在宫殿里孤寂地老去,像被雨打落的花瓣一般凋零。
深宫不是好归宿,我要去救她。陈梓握紧了剑鞘。但在此之前,还需要解决一个麻烦。
陈梓抬眼望向躲得远远的宋鸿,儘量平和地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我说,我说,求求你别杀我。」宋鸿快哭了,他本意只是想趁着陈梓尚未启程,来和他叙叙旧。岂料陈梓翻脸不认人,杀气扑面而来,吓得他双腿发软,就差没跪下了。
「你回京的那天,皇宫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赏花宴,明面上说得好听,其实是为太子选妃。传闻陛下早在那天就看中了江吟,他似乎对她非常满意。即使朝臣中有人反对,也不管不顾,硬是定下了这门亲事。」
「他问过江吟的意愿吗?」
「大抵是没有的。」宋鸿边说边偷看陈梓阴晴不定的脸色,「陛下拟好旨意后,叫江吟去了御书房一趟,然后她便接了旨,此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你走罢。」陈梓捡起地上的碎片,「让我静一静。」
他清洗了伤口,重新包扎上白布,归剑入鞘,义无反顾地踩在窗檐上跳了出去,犹如一隻轻盈的燕子,飞上了层层迭迭的屋脊。
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第41章
春寒料峭,城中染上风寒之人不计其数,包括江吟的叔叔。江远客早年身体健壮,自从出了牢狱后,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独身在外,病倒了也无人知晓,险些昏死过去。还好江吟细心,带了几包草药去看望他,才挽回了江远客的性命。
她当机立断,叫来两个家丁,把江远客平放在门板上,抬回江家去,又熬製了汤药给他灌下。
江父见状大吃一惊,望着弟弟的病容唏嘘不已,连连嘆气。
短短十年,就能将一个如松竹般挺立的年轻公子折磨得瘦骨嶙峋,渐入迟暮。
「父亲,您别挡着路行不行?」江吟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粥,已经等了有一会,指尖都被烫得通红。
「好好好,你来。」江父闻言退开一步,欣慰地看着这个懂事的女儿。「人还是得有个伴啊,你叔叔无妻无子,尝尽了苦楚。你若问他天伦之乐是什么,准保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江吟舀粥的动作一顿,像是随口问道:「您身为长兄,怎么不劝劝呢?」
「他心里有人,我能有什么办法?」江父接过粥碗,无奈道:「十几年过去了,身子越来越差,万一哪天埋入黄土了,连个祭拜的后人都没有。」
「小叔叔重情,您也是。我母亲去得早,也没见您动过续弦的心思。」
「人生不就徒一乐吗?我有妻有子,今生足矣。不像你小叔叔,孤苦伶仃的。」
「那他后悔吗?」江吟的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为了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掏心掏肺。他心尖上的那位,舍得看他飘零半生吗?」
江父尚未开口,榻上的江远客已经睁开了眼,衝着江吟微笑道。
「在下心如盘石,不知悔也。」
他一口气喝完了极苦的药粥,向江吟要来一块锦帕擦了擦嘴。
「吃颗蜜饯,太苦了。」江吟看着都觉得舌根发麻。
「我都老了,还怕这点苦吗?」江远客面不改色,放下空碗答道。
江吟见他两鬓染霜,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仿佛从江远客身上,看到了陈梓老去的影子。
如果我坦诚相告,他一定会为了我终身不娶。这对我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她怔在原地,心头猛地涌上一股酸涩,忙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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