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陶陶可在?」上头的考功主司如方才一般又问了一声,语调却不似方才的冷厉,平和中甚至还带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臣女在。」沈陶陶上前拜倒,面对着那考功主司浑然不似方才严厉的殷切神情,心中反倒生出了淡淡一丝疑虑。
她只是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即便是一入宫便得了正七品掌藉的职位,也远远不到连主司都要巴结着她的地步。
再者说,这尚膳司莫名换成了尚藉司,终归有些令人不安。
虽满腹的疑问,她却到底未曾问出如沈静姝一般的蠢话。
这女官的册封文书入六司之前,先要通过三位考功小吏的审核,再是主司的终审。
也因这层层道道,燕朝女官的分配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错漏。
她轻轻蹙眉,这是那位主考的女官看不上她?
可若是看不上,却又为何不直接将她落榜,而是分去了尚藉,还给了正七品的掌藉之位。
她总觉得其中少了关键的一环,令人如坠云雾。
那考功主司见她犹豫,以为她是有些胆怯,便上前虚扶起她,温声道:「初来宫中,多少会有些不习惯。若是缺些什么,尽可报给宫中采办。」
「多谢主司关怀。」沈陶陶谢了一声,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眼前的考功主司态度变得太快,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沈女官。」许是看她犹豫的太久,一旁等待着的宫娥轻唤了她一声。
沈陶陶回过神来,伸手接过了尚藉司的服饰,缓缓提笔,以朱砂在锦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主司见状,微微抚掌笑道:「不错,以后我与沈女官便算是同僚了,还当互相扶持。」
沈陶陶手中握着笔,杏眼微弯,白皙的小脸上一派温柔无害:「您是我的上官,自当以您马首是瞻。」
「不敢不敢。」那主司却连连摆手道:「你是从属于太府寺的掌藉,虽在六司之中,却并不受我管辖。你的一应考核,皆由太府寺评定。」
沈陶陶的笑容倏然僵住,手中的湖笔自掌心滑落,掉在写好名字的锦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若是她不曾记错,宋珽正是太府寺少卿。
她的上官。
第11章 拜见
沈陶陶浑浑噩噩地往后殿走。
她重活了一世,退了婚,进了宫,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出宋珽的阴影。
后殿中,方才入籍了的女官皆已离去。唯有一人,还在等她。
正是沈静姝。
「你究竟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沈静姝怨毒地盯着她,一步步走上前来,右手高高扬起,嗓音锐利:「这掌藉之位本当是我的!」
这一巴掌扇下来,十有八九她们两个都要以失仪为由被撵出宫去。
沈陶陶见躲不过去,下意识地阖了阖眼。
她有些灰心地想,大不了她们一起被遣送出宫,绞了头髮当姑子,宋珽总不能追到庵堂里来。
虽她不想每天醒来都看到沈静姝的脸,但她更不想看见宋珽。
可这一巴掌却久久不曾落到她的脸上。
沈陶陶疑惑地睁开了眼,看向方才沈静姝站的地方。
却见沈静姝仍旧是高举着手,手腕却被身后一位身着宝蓝色剑袖直领对襟衫子的英气女子牢牢握住。
那女子另一隻手上还拿着新领的女官服饰,显然是刚自前殿出来。
她一双浓眉微扬,不悦道:「都姓沈,一个门里出来的吧?怎么,就她有手段,你没有?」
她的嗓音颇高,沈静姝既怕引来前殿的人,又见她衣饰不凡,怕开罪不起,便软软垂下了手,啜泣道:「我若是有那样的心机手腕,能斗得过二妹妹,今日也不会被夺了位置,遣去那尚膳司——」
这女子却显然是不吃这套的,她撒手撇开沈静姝的手腕,嗤笑道:「成王败寇,你活该!」
沈静姝在家中被李氏眼珠子一般地捧着,又何曾被人这样直白地回呛过,一时间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脸色青白交加,显是恼极了。
那女子却不看她,只大步走到沈陶陶面前,挑了挑眉道:「正巧,你我都是掌藉。我父亲是骠骑大将军江宏,我在家里行三,叫江菱。你呢?」
沈静姝本想了一肚子的话,正准备狠狠嘲讽回去,如今一听,整张脸唰地白了。
骠骑大将军,从一品武官。
有一回家中宴客,来了个从三品的文散官。她父亲便已前倨后恭,百般讨好,这再往上的,她更是见都不曾见过一位。
未曾想,这一入宫,便得罪了骠骑大将军家的千金。
她咬唇看着沈陶陶,目光森凉。
沈陶陶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世家贵女,最好慌乱之下说错些什么话,将人得罪的狠些才好。
沈陶陶并不知晓她的心思,甫一听到骠骑大将军的名号的时候,倒是微微一愣,旋即便很快回过神来,心中的郁结散了大半,只暗暗发笑。
这骠骑大将军,她上一世的时候在宋家的家宴上见过几次。
这位威武的老将军征战半生,身上杀气极重。自己起初也十分惧怕,直到有一日,他在宋府宴席上喝醉了酒,抱着廊柱,自顾自地扯着嗓子唱山歌。
他唱歌难听又走调,还不许别人走,谁若敢离开一步,这老将军立马就拔剑把刀刃往他脖子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