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睫垂覆,那张脸也一如入定了般,无喜也无悲。
红日徐徐西斜,临近晌午,经文才念完。
再次与虚怀大师致谢,知晓岑砚还要一个人留一会儿,又行一礼,大师便离开了。
佛堂里只剩下岑砚一人。
门口的柳七也走远了些候着。
又两盏茶,岑砚方才出来。
经常来,一路都是熟悉的,领着柳七去寻郝三徐四,不想半途碰到了住持方丈。
「王爷。」道了声佛号,住持单手行礼,神色似有惊讶。
「老衲见天有异相,找寻过来,不曾想……竟是在此遇见了王爷……」
说到最后,语气越发地轻悄,目光落在岑砚身上,不断逡巡。
岑砚倒还平静,「住持可是看出了什么?」
大慈寺虽不是皇寺,但一应高僧,卜卦测字都十分精准,深受上京平民贵族的喜爱,香火素来络绎不绝。
住持又瞧了岑砚一阵,忽道:「不知王爷供于香案前的东西可拿走,心结可解?」
「……不曾。」
住持笑了起来,发白须长,一派和蔼,「异星入世,老衲观之与王爷有缘,或为王爷之福星。」
又看着岑砚掐指几算,缓声道,「早前断过王爷子缘单薄,如有,仅有一子,若得遇,还望王爷深思。」
「阿弥陀佛。」
在家歇了一日,次日庄冬卿仍旧带着六福出门。
天气渐渐热了,走动间也不再冻手冻脚。
又两日,礼部扣留的官员增多,流言蜚语开始在坊间茶肆渐起。
庄冬卿面上不听,照样地玩,但其实对他还是有影响,晚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了,抄家灭门的大事,哪怕再提早知晓,临到跟前,到底不可能完全的无动于衷。
毕竟,他自己也在这个死局里。
隔天,早朝皇帝大怒,当庭申斥太子太傅,勒令太子禁足于东宫。
震动朝野的科举舞弊案,正式浮水。
连着数日的风言风语得以落实,午时一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俱都出动,官差走访于数座宅院、客栈之间,带走了参与此次春闱的不少考生。
当然,也来了庄家。
门口喧闹声响起,间或着不少刀枪相击声,院子里庄冬卿听得真真的,手攥拳,手心汗湿。
三位少爷都被叫了出去,官爷一看手上的名单,视线在大少爷和庄冬卿之间一扫,那一刻,庄冬卿心跳得快要飞出来。
没带走庄冬卿,但是带走了大少爷。
快速,简洁,粗暴。
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但人押走,官差也跟着离开后,庄冬卿一动,才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
生在现代社会,还是最安全的国度,确实没怎么见过如此明火执仗的阵势。
夫人和三少爷却是不可置信,惨白着脸追了出去。
下人们都瞧着,庄冬卿哪怕慢了一拍,还是被形势裹挟着,跟了出去。
夫人愤愤地与官差理论,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夫人身份高贵,族亲中高官显贵亦是不少,据理力争之下,官差渐渐被说得有些头冒冷汗。
夫人以身相护,坚决不让人带走大少爷,官差无法,又不愿对贵人动粗,相持不下间,去门外搬了救兵。
庄冬卿意外见到了岑砚。
和春日宴上的富贵閒人不同,此次对方肃着一张脸,腰间佩剑,身着公服,气势煊赫得让人不敢直视。
至少庄冬卿低了低头,吞咽了下。
紧张。
岑砚也不对夫人动粗,讲理。
但听上去,其实是有些咄咄逼人的。
拿了大少爷的誊抄考卷,请夫人移步,也不管人多人少,当场质问,一句跟着一句,并不多看考卷,彷佛枝节都记于脑海之中,数个衔接奇怪的词彙之下,大少爷先慌了神,眼神飘忽,露了怯。
庄冬卿:「……」
本以为庄家是被牵连进去的,眼下瞧着,竟不完全是。
古代科考,考官漏题,有一方法被称为「通关节「。
考官率先给考生一个或数个约定好的暗号,这些暗号多是不那么常用的词语或诗句,让考生在科举时,将其插入文章之中,方便考官阅卷时辨别。
岑砚审问的词彙诗句,便是所谓的暗号。
「既然忘了当日答题的思路,那大少爷便跟我们走一趟,好好想想吧。」
大少爷答不上,夫人已是方寸大乱,听得岑砚发话,被心腹妈妈扶着,还想说些什么。
被岑砚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如若夫人还要阻拦,那本王只有将夫人一道带走了。」
夫人一滞。
岑砚挥手,「带走!」
大少爷旋即被强押出了门。
等官差都走完,岑砚才抬步,离开前,蓦的往庄冬卿的方向瞥了一眼,极快,但庄冬卿就是知道,对方瞧的是自己。
手脚仿佛都被定住,还来不及反应,岑砚已然转身离开。
庄府再次不准许随意进出。
夫人被三少爷四小姐掺着走了。
人陆续散了,庄冬卿与六福也回了院子。
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实在是静不下来,庄冬卿无法,又拾起纸笔写字。
手头有了事情做,渐渐的,呼吸又匀了。
当晚再次做了不好的梦,不过这一回,坐在上首看戏的那双眼睛不再带笑,俱是冷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