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哑当即问:「若锦商织出比官府好的锦缎怎么办?」
官方织造局肯定竞争不过民间商人,除非垄断。
按照惯例,优等织锦都要列为贡品。
冯尚书道:「当然要献给官方织造局。」
清哑道:「那和强盗有何区别?」
冯尚书两眼一瞪,道:「大胆郭织女,敢骂皇上!」
清哑点头道:「我是大胆,实话实说。胆小的不会当面说,只会在心里偷偷地骂。」又看看他道:「不会骂你。老百姓才不管你是谁,他们只认皇上,会骂皇上强盗。好名声你落了,你是忠臣。」
冯尚书哆嗦道:「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一面急忙上前,跪在顺昌帝面前,磕头道:「老臣绝无陷皇上于不义之心,老臣一心为了朝廷……」
顺昌帝面沉如水,心堵得厉害。
不等他发话,就听清哑问:「这样做能为朝廷增加税收?」
冯尚书嗫嚅道:「是不能。可是……」
这样做,朝廷商税收入毫无疑问会降低。
清哑又问:「这样做,能增加百姓就业机会?」
林世子忙问:「什么就业机会?」
清哑道:「就是让百姓多条谋生的路子。」
冯尚书张张嘴,又闭上了。
设立官方织造局,民间锦商被压制,生意肯定大受影响,织工肯定要被裁减,所以很多人会失去差事。
清哑再道:「这样做,官府会不贪污、百姓会感激皇上?」
冯尚书不敢回答。
官府怎会不贪污?
锦商也肯定会骂官府「强盗」。
顺昌帝心堵得更厉害了。
在朝堂上,大臣们引经据典,各说各的道理,他听了头晕,此时被清哑几句话一问,隐隐觉得答案呼之欲出。
难怪林世子要他听听锦商们自己的意见。
锦商们对纺织行当的了解,比朝廷学儒们深刻多了。
冯尚书怎肯被清哑三言两语击溃,他在干元殿和反对派辩论,也没如此窘迫,眼下却被一妇人说哑了,他怎甘心,便搜肠刮肚想理由,想引经据典,驳倒清哑。
他冷笑道:「织女直说舍不得巨大利益就是了。从来商人趋利,我等提出重农抑商的革新,是从长远考虑,杜绝商贾剥削百姓。」
他乃儒家老顽固,轻视商人的意思很明显。
他讽刺清哑舍不得方家每年巨额织锦利润。
清哑脑子有些短路,说复杂了她跟不上。
但她很实在,想了想便点头道:「是。我很自私,比不得大人高风亮节。」她是舍不得,方初凭自己能力赚钱,有什么错?
顺昌帝猛然咳嗽起来。
冯尚书也涨红了脸。
这话换任何一人说,他都不怕;可这是郭织女说的,是无偿奉献织布机、纺车的郭织女,是几次无偿转让织锦的郭织女,是宣布「郭家无秘密」的郭织女,是奉献混纺布的郭织女说的!
她自承自私,这天下还有人敢说自己无私吗?
反正高喊革新的冯尚书是不敢和她比的。
顺昌帝微笑道:「织女若自私,这天下便没有无私的人了。」
冯尚书不敢则一声,生恐被谴责。
清哑道:「不敢。民妇只要家人平安就行,别的管不了,也没本事管。皇上坐一会,民妇要去看夫君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冯尚书讥讽道:「郭织女好大的架子,敢把皇上晾在这。」
他实在不甘,一心找机会压制清哑。
清哑停步,对他道:「我夫君病得七死八活,我一个女人家,不去伺候夫君,应该在这陪皇上?老大人这想法真是奇葩。」
冯尚书再次涨红了脸,急辩道:「本官并非那个意思。」
顺昌帝轻喝道:「好了,冯卿家不必多说!」
越描越黑,还带累了他。
又转向清哑,郑重问:「织女毁了织机,可是为了革新?」
他到底忍不住,还是亲自开了口。
冯尚书这老儿,根本指望不上。
清哑抬眼直视天颜,道:「若民妇努力织布,却给家人带来灾难,民妇宁可一辈子不再碰织机。民妇就是这样自私的人!」
这话一出,林世子吃了一惊。
原来是为了昨天那桩事,难怪。
顺昌帝也吃惊地问:「什么灾难?」
清哑不答,转身就走了,这回是真赌气走的。
林世子忙上前,道:「皇上……」
顺昌帝脸一沉,道:「你知道?」
林世子轻轻点点头。
顺昌帝沉声道:「说!」
并未雷霆震怒,然沉沉的威压却散发开来,连一向与他君臣相投、私下常玩笑的林世子也噤若寒蝉,更别提其他人。
林世子想说,又顾忌什么。
最后不得已,他凑近顺昌帝耳朵轻轻说了两句话。
顺昌帝面色不变,但右手却攥紧拳头,攥得关节发白。
静了一会,他才吐了口气,问:「太医还没来?」
随侍的太监急忙回道:「已经去传了。」
这不刚走吗,皇上这是找人撒气了。
顺昌帝在幽篁馆坐等太医到来,期间找机会入静室单独听林世子说了方初被玉瑶公主算计经过,气得浑身发抖。
他问林世子:「据你看,这件事有没有革新派的功劳?」
林世子摇头道:「臣不敢妄言。还请皇帝明察。」
顺昌帝咬牙道:「自然要明察。」
一面对外喝道:「让冯卿他们先回去!」
冯尚书等人只好先走了。
少时秦太医赶来,为方初诊治后,已无大碍。
秦太医是明阳子的侄儿,顺昌帝就命他继续替方初诊治,直到痊癒为止,秦太医领命。
那时,方初已经醒了,顺昌帝便亲往内室探视。
方初见了,惊得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