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抛开过去,想要重新开始,想要变回以前那个受人敬仰的少年英雄,而非被人厌恶恐惧的贼寇。
然而兜兜转转那么多年, 在人们的眼里,他始终都是一个强盗。
一个盗寇,终究, 变不了英雄。
或许,当他落草为寇的那一天起, 当他的刀下第一次染上平民的鲜血时, 这一切, 都已经註定了。
他的理想遭受了第二次破灭, 但比之更让费言灰心的,却是众人的离去。比起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强盗,乡人的不认同,兄弟们的死亡,和紫月的离世,才是让费言彻底丧失斗志的根源。
天下之大,却无一处能温暖他了。
他是紫月和泗山盗的英雄,那么便让他永远,成为他们的英雄吧。
此地,当为泗山盗及其妻的长眠之地。
他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他们的长眠。
如此,便让他,将这些扰人的傢伙们,全部赶走吧。
「杀死他,他只剩下一个人了!」
「都杀了那么久了,他肯定坚持不了了!给我上、都给我上!」
「谁敢跑!谁跑我就杀谁!给我上!」
「谁能杀死贼首,便赏黄金千两!」
……
「都给我杀,这、这次他肯定坚持不住了!」
「不准跑、不准跑!」
「谁能杀死贼首,便赏黄金万两!」
……
「谁能杀死贼首,便赏黄金十万两!」
「不、不准跑……等、等等我……」
「啊!」
「别杀我、别杀我!」
……
这一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七天七夜。
一方,是拥有五十万大军的各地联军,而另一方,却是孤身一人的费言。
从古至今,这片土地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荒谬的战争,但现在,这场让人难以置信的战争却确确实实出现在了世人的眼前。
以一己之力对抗五十万大军,闻所未闻,若是过去,人人听了,都会斥之为荒诞之言。
但费言做到了。
联军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费言,他还是人吗?
恐惧在联军心中滋生,然后开始不断地传染,甚至传染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在战场上的敌人们眼里,费言,就如同不可战胜的神魔,凡是靠近他的,都将被他毁灭。
没有人,在看到这样恐怖的场景后还想继续送死。
原本在联军「赏金万两」的丰厚奖赏和「退后者斩」的冷酷命令下,这些士兵还想尝试着上前,期待自己是那个幸运儿,刚好在费言乏力时杀死他。
可是,在七天之后,不再有人会这么想了。
蝼蚁能对山峰发起进攻吗?
一隻蝼蚁也许能向另一隻蝼蚁挑战,但面对高大巍峨的山峰,它们只会趴伏在地上,望而生畏。
很快,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油然而生的恐惧,崩溃了,他不再听将领的指令,转头就跑。
而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就变成了无数个。
联军崩溃了。
五十万人攻击一人,不仅没有打败对方,反而自己吓得四处奔逃,逃离战场,这等奇景,恐怕是註定要被载入史册了。
***
「他根本就不是人!」一个士兵看着身上插满了刀剑,却依旧在战斗的费言,终于忍不住扔下了自己的武器,崩溃地大喊道。
「跑啊!大家快跑!」
「不准跑……啊!」
「怪物、怪物,跑啊!」
有了一个人领头,其他人也再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害怕,立马就跟着那人转头就跑,不顾上司的呼喊。
「嗬——」费言一刀砍倒了敌方一边喊着「不准跑」,一边暗自准备逃跑的敌方将领。
他看着眼前的士兵们,纷纷崩溃地逃离了这里,像是躲避瘟疫一般躲避着他。
就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很快,他附近就变得空无一人。
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不过也是,费言看了看自己,他现在的样子,恐怕连他自己看了,都会看到可怖。
他忍不住想笑起来,谁知一笑,就扯动了他身上插着的无数冷箭和刀枪。
血从他破破烂烂的皮肉里面流出来,把他整个人都浇成了红色。
这些惊扰泗山盗和紫月长眠的人,终于被他给赶走了。
费言忍不住跪倒在地上。
在赶走这些人之后,他仿佛,也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被他忽略的寒冷和疼痛伴随着风吹进他破破烂烂的身躯里,费言知道,他要死了。
在他死去之前,费言又站了起来,从地上的这群尸体中,找出他熟悉的面容。
有他的弟兄们,有跟随他来泗山的姑娘们,有他的二弟,当然,还有紫月。
他找了片干干净净的地,挖了许多个坑,郑重地,将这些泗山盗和姑娘们埋葬,然后,他走到一个坑前,看到躺在里面的紫月,微微一笑,走了进去,躺在了紫月身边,十指相扣,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安宁的笑容。
正如费言所想,此地,成为了泗山盗和他们妻子的长眠之地。
一直过了数十日,方有按捺不住的势力来此处探查,但他们只能看到,血流成河的战场旁边,出现了一个个干净的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