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过来时,撞见的就是这幅情景,他心明眼亮, 立时便觉得,那不是哥哥看弟弟该有的眼神。
后知后觉地发现江临的到来, 澹臺折玉不着痕迹地换了副神色,温声道:「江兄。」
扶桑急忙站起来,唤了声「江公子」,转身就回西次间去了——非是他不知礼数,而是他现在蓬头散发、仪容不整,不好意思见人。
江临坐在扶桑方才坐的位置上,看着对面坐在轮椅上的玄衣少年,一面惊艷于他的落落风仪,一面又惋惜于他的身负残疾。纵使心里五味杂陈,江临面上却挂着浅笑,从容自若道:「看相貌,我觉得你比我年轻,观气度,我又觉得你比我年长。我自觉眼力不错,甚少遇见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况。」
扶桑:「……」
他边梳头边听着外间的话音,不觉哑然失笑。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慧眼独具啊?
难道只有他不会看人吗?
除非一个人坏得特别特别明显,他总是习惯性地把人往好处想,所以才会傻不愣登的被许炼骗得团团转。
「我生于癸卯年四月。」澹臺折玉道。
「我是壬寅年九月出生的,比你虚长半岁。」江临道,「不能叫你柳兄了,该叫你贤弟。愚兄冒昧问一句,贤弟婚配与否?」
「尚未。」澹臺折玉不疾不徐道,「原本和舅家表妹订了亲,打算等她明年及笄后就完婚,不想前阵子家中生了些变故,家毁人亡,我也落下残疾,不堪为配,便写了退婚书,请舅舅为表妹另觅佳偶。」
扶桑动作停滞,神情怔怔。
所以,太子和韩家女儿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退婚书是「谋反」之前还是之后写的?
他猜是之前,因为这样做才能把韩家择出去。
只听江临嘆息一声,默然少顷,关切道:「那你如今是和弟弟相依为命吗?」
「没错。」澹臺折玉道,「我在家乡已无立足之地,便决意带着弟弟前往嵴州投奔亲戚,今日午后途径信陵县,不幸遭遇劫匪,我和弟弟在家仆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又让我们遇见了江兄,否则我和扶桑今天就要冻毙于风雪。多谢江兄慷慨相助,大恩大德,棠时没齿难忘。」
扶桑:「……」
太子他简直谎话连篇。
可也不完全是谎话。
若说是半真半假又不确切。
实在难以评判。
「正如你刚刚所说,天无绝人之路,」江临宽慰道,「切勿灰心丧气,只要耐心等待,定会迎来转机。」
「江兄无需为我忧心,」澹臺折玉道,「我还有弟弟要照顾,为了扶桑,我也会努力活下去。」
明知是谎话,扶桑还是怦然心动。
他麻利地绑好头髮,起身向外走,只听江临又道:「对了,方才扶桑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一点小伤而已,」澹臺折玉道,「涂过药就无碍了。」
扶桑开门出来,他很想让江临把大夫请来,可澹臺折玉已然婉拒了,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江临起身看向扶桑,打量他几眼,含笑道:「这身衣裳还是我十二三岁时的旧衣,没成想还挺合身,想来扶桑今年也是差不多的年纪罢?」
「我十五了,」扶桑如实道,「上个月才过的生辰。」
江临微感诧异,随即自嘲一笑,道:「一晚上看走眼两回,我以后再也不敢自夸眼力过人了。」
澹臺折玉道:「扶桑生得娇弱,故而分外显小。」
又閒聊几句,丫鬟过来传话,说晚饭摆好了,夫人请他们过去。
江临推着轮椅,遇到台阶时扶桑就搭把手抬过去,但只抬了一次江临就不让他插手了,自有随行的小厮帮忙。
到了饭厅,再次见到江临的妻子黄嘉慧。
扶桑和澹臺折玉只是换了身衣服,几乎没什么变化,但气色瞧着比初到时好多了,尤其是扶桑,因为洗过澡,被热水蒸得粉面桃腮、唇若含丹,娇嫩得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黄嘉慧看在眼里,自嘆弗如,却并无嫉妒之心,反而十分欢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亦不能例外,但她丈夫结交的那些朋友,十之八九她都不大喜欢,唯独扶桑是个例外,他身上有种不同于寻常男子的特殊气质,令她见之心喜,若非顾忌着男女有别,她都想拉着扶桑的手和他坐在一起了。
八仙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四个人各坐一边,扶桑左手边是江临,右手边是澹臺折玉,对面是黄嘉慧。
边吃边聊,想问的刚才在偏院都问得差不多了,江临转而谈起自己,说他少有才名,却屡试不第,两年前双亲相继因病离世,养家餬口的担子落到他身上,不得已打消了考科举的念头,可又没有经商的天赋,仗着略有几分文采,在朋友的撺掇下写起了话本。
听到此处,扶桑兴趣盎然道:「我哥哥最喜欢看话本了,我也喜欢,不知有没有荣幸拜读江公子的大作?」
「大作不敢当,不过是些迎合看客喜好的拙劣之作罢了。」江临自谦道,「明日我送两本给你们瞧瞧,若是污了你们的眼可别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