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来到都云谏身边,从他手中接走水壶,而都云谏立在桌旁,正痴痴地看着铺在桌上的画。
画中人有着与扶桑一模一样的容颜,却作女子打扮,梳着女子髮式,穿着女子衣裙,清艷绝伦,昳丽无双。
画像旁边还题了两句诗: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①
都云谏卒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屏风,上头搭着扶桑匆忙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白狐斗篷和红色长裙——显而易见,在他来之前,扶桑扮作女子,入了太子的画。太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据他所知,自从染上头疾之后,太子就再也沉不下心作画了。时隔一年多,太子再次提起画笔,却是为了扶桑。
都云谏的目光凌厉如箭地射向扶桑。
他不在的这半个月,扶桑和太子的关係似乎突飞猛进,他严重低估了扶桑蛊惑人心的本事,万万没想到就连太子这样冷心冷肺、禁情割欲的人都着了这个小太监的道,他几乎要疑心扶桑是志怪故事中的妖孽精魅所化,诸如花妖、狐狸精之类。
「你还有话说?」
澹臺折玉的声音唤回了都云谏的神思,他顿了顿,道:「我已经派人去柳姑娘的家乡调查过她的身世背景,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殿下儘管放心。」
澹臺折玉没应声,将晾干的画纸小心翼翼地捲起来,递给都云谏,吩咐道:「去城中最好的裱褙铺,找最好的工匠,将这幅画裱起来。」
澹臺折玉对这幅画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都云谏自然也不敢怠慢,双手接过画卷,道:「属下这就去办。」
都云谏转身欲走,却被扶桑叫住:「都将军。」
都云谏驻足看他,因背对着澹臺折玉,他横眉竖目,又凶又冷。
扶桑不以为意,眉眼含笑道:「殿下的面脂和手脂用完了,我上午忘了买,劳烦都将军顺便买两罐回来。」
都云谏强忍怒意:「知道了。」
刚要举步,却听扶桑又道:「都将军何时能回来?」
都云谏反问:「怎么了?」
扶桑道:「自今日起,殿下每晚都需药浴,都将军少不得得在旁边照顾。」
「药浴?」
「是我师父寄过来的方子。」
扶桑的师父赵行检,苦心孤诣,医术高超,深得主子们信赖,都云谏常在宫中行走,自然有所耳闻,既是赵行检寄来的方子,便无须多问。
「我会儘快回来。」都云谏道。
「恭送都将军。」扶桑依旧面带微笑,可都云谏却无法从他的眼中窥见半分恭敬。
这个小太监恃宠生娇,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
都云谏边往外走边悻悻地想。
他定会让他后悔的。
第87章
都云谏拿着画走了, 扶桑才突然想起来,他进进出出的一番忙碌,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澹臺折玉为他作的画。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 等画装裱好了带回来, 他总能看到的。
扶桑推着澹臺折玉来到面盆架前,先把他的双手在热水中浸了片刻, 接着打上香胰, 馥馥的桂花味随着水汽瀰漫开来。
扶桑边仔细揉搓着澹臺折玉指腹上沾染的墨渍和丹青,边随口道:「那些山匪真是可恶,劫财便劫财,为何还要害人性命呢?柳姑娘委实可怜,好在她遇上了都将军, 不仅保住了性命,还求得一条生路。姑娘家到底心细, 以后有她在,定能将殿下照顾得更好。」
听惯了软软糯糯、自带撒娇意味的「哥哥」, 乍然从扶桑口中听到「殿下」二字, 澹臺折玉觉得有些刺耳,且扶桑话里话外都是对柳翠微的体恤和怜悯, 莫名地让他不大舒服,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澹臺折玉不露声色道:「山匪应是见她生得美貌,才会杀她父母,意欲将她掳进山里去。」
「柳姑娘确实生得很美。」顿了顿,扶桑不由心生感慨, 「原来一个美丽的女人出门在外,是如此危险的一件事, 可也不能因为害怕危险,就一辈子不出门罢?」
「高门大户的小姐,出嫁前养在深闺,出嫁后囿于后宅,一辈子也出不了几次门。」澹臺折玉道,「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倒没那么多束缚,为了生计,不得不走出家门,四处奔波。只能说出身决定命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扶桑若有所思,把澹臺折玉手上的泡沫涮干净,边用手巾帮他擦手边忿忿道:「说到底还是世道不公,对女子尤甚。」
澹臺折玉想到了他的姐姐,即使贵为公主,还不是要受人摆布,沦为男人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他尚且能够拼命反抗一回,而他的姐姐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你怎么了?」扶桑轻声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澹臺折玉愣了剎那才意识到,惯于隐藏七情六慾的他,竟在扶桑眼前暴露了心绪,从前,只有在姐姐面前他才会把喜怒哀乐都显露在脸上。
不知不觉间,他对扶桑的信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没什么,」澹臺折玉笑了笑,「把桌子收拾收拾,该用晚饭了。」
大概是今儿下午光线不好又用眼过度的缘故,扶桑发现澹臺折玉不仅总是眯着眼看他,而且频繁地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