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折玉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扶桑泛红的眼尾,黯然道:「所以,你根本不相信我会回去找你?」
扶桑闭上眼睛,扪心自问,是这样吗?他当时真是这样想的吗,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然而头脑昏沉,如堕云雾,他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我自然信你……」为了不伤澹臺折玉的心,扶桑苍白地辩解,「可、可我不相信命运,天道难测,造化弄人,无从捉摸……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澹臺折玉微微一笑,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永远是自由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扶桑这才睁开眼睛,将信将疑道:「你真的不怪我?」
澹臺折玉顿了顿,缓缓道:「你说得对,人生变幻无常,谁都不能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离别都可能成为永别。我让你等我,却不敢向你承诺我一定会回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我活下来了,也可能被困在皇宫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逃脱。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才做了一个多月的皇帝,我就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每一天都是煎熬,只有想着你我才能勉力坚持,你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指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你身边。」
忍了许久的眼泪到底还是扑簌簌掉下来,扶桑边抽噎边含混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活得这么辛苦,我以为你……你坐拥天下,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就会渐渐忘记我……」
「我想要的只有你,」澹臺折玉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你就是我的天下。」
感动、愧疚、心疼、思念、委屈……诸般情绪如潮水般衝击着他脆弱的心,令扶桑泣不成声,澹臺折玉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哄:「好了,别哭,你才死里逃生,不宜激动。」
扶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用尽全力抱紧他,生怕他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扶桑才止住眼泪,澹臺折玉边用手擦拭他脸上的泪痕,边柔声道:「我已经找到摆脱皇权桎梏的方法,只是还需要些时间。这次我敢向你保证,三年之内,我一定会来嘉虞城找你,你愿意等我吗?」
「我——」扶桑想说「我愿意」,却又戛然而止,他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面容,不敢置信地问:「你要为了我,放弃你辛苦得来的皇位?我何德何能……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会后悔的,你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澹臺折玉不以为然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后悔?」
扶桑讷讷无言,澹臺折玉紧接着道:「彼之蜜糖,吾之砒礵。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了那个至尊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搅得天下大乱,可我从来都不想要,是命运将我一步一步推上了那个位置。权力带给我的不是快乐,而是无尽的痛苦,我既不想成就什么宏图霸业,也不想做什么孤家寡人,我只想做个凡夫俗子,和心爱之人相依相伴,混迹红尘,唯此而已。所以我不单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我为了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而付诸努力,又怎么会后悔?」
扶桑依稀记得他曾对自己说过,他年少时就不想做太子,是他的父亲和舅舅硬把他按在了那个位置上。
扶桑豁然开朗,他注视着澹臺折玉的眼眸,话音轻软而坚定:「好,我等你,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都等你。」
澹臺折玉情难自禁,低头吻上扶桑的唇,一触即分,扶桑甚至还来不及感受他唇上的温度。
见扶桑似乎有些失望,澹臺折玉又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下,才道:「你尚在病中,需得静养,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不亲你。」
扶桑疑惑道:「我病了吗?我……」
记忆骤然回笼,恍惚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重新降临,扶桑霎时抖如筛糠,颤声道:「玉郎,我怀了你的孩子……孩子,我们的孩子……」
他试图去摸自己的肚子,澹臺折玉急忙抓住那隻手,沉声安慰:「孩子没事,他很好,你别激动。」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扶桑喜极而泣,情潮翻涌难以平復,语无伦次道:「玉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我原本想瞒住你的,我怕……我怕这个孩子跟你扯上关係,我怕那些人会加害他……玉郎,你要保护我们的孩子,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求求你,求求你……」
澹臺折玉的心被扶桑哭疼了、哭乱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扶桑瘦骨嶙峋的身体拢在怀中,强自平静道:「你放心,我会的,我会拼尽一切护住你和孩子,谁都不能伤害你们,谁都不能。」
大悲大喜之下,本就衰弱的精神迅速消耗殆尽,眼泪尚未流干,扶桑就昏睡过去。
那些纠缠他许久的梦魇全都烟消云散,这回他睡得十分安稳,犹如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再醒来时,那种迷迷蒙蒙的感觉消失了,眼睛看得清楚,耳朵听得清楚,身上也有了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