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林不客气地暗讽:「是啊,你真舍不得,毕竟心理问题有什么重要的。」
谭雅平吃不消她的阴阳怪气,吃完时两人各自憋着闷气不欢而散。
打车去辅导班的路上,郑亭林靠着车窗,漫无边际地回想起和谭雅平的点点滴滴。
二十五年的人生轨迹里,她的母亲大人似乎永远看不到她的委屈,看不到她崩溃的情绪,好像给她吃好喝好,投入金钱,物质上丝毫不亏待就是养育的极限了。
郑亭林很清楚,自己的音乐之路不仅仅是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铺出来的,里面同样浇灌着整个家庭的财富、精力和人脉资源。
但这些都不足以支撑她长远地走下去。
郑亭林长呼出一口郁气,抱紧了膝上的背包,盯着穿梭不息的车流。
临近开学,辅导班的气氛比往日沉闷,自习室里孟思妍正埋头苦学,直到郑亭林落座拿出练习册后,她才抬头注意到对方。
「早。」孟思妍一边转笔一边打了声招呼。
郑亭林今天来得确实有些早。
两人随口寒暄了几句,郑亭林拿出草稿纸,就着习题慢吞吞算了起来。
不久轮到她上课,傅令君不在一旁,郑亭林并没有如预想般更加专注,薛老师讲腻了基础,没几句就开始閒扯,话题一不留神就转到了傅令君那儿。
「今天令君不在,」薛老师莞尔,「知道为什么吗?」
郑亭林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自己,也不清楚傅伯诚推荐她来时是怎么介绍她身份的,这会儿只得含糊:「去做检查了?」
「是啊。」薛老师嘆气,又看了她一眼,「你们关係比我想像的熟嘛。」
薛老师知不知道她们住在一起?
郑亭林的疑问一闪而过,既然傅令君没说,那她更没理由提了。
薛老师:「难得啊,令君这傢伙,有什么事从来不和人说的。就连出了车祸这么大的事,还是我发现她没参加IMO选拔才打听到。」
「IMO?」郑亭林只觉得耳熟。
「就是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薛老师解释,「今年傅令君真是流年不利,因为这场车祸,IMO集训选拔错过,接着的IPhO也被迫放弃。」
她说起这事就觉得遗憾,说着说着又带上恼怒:「肇事者根本想像不到他造成了多严重的后果!要不是伤势还有挽救恢復的余地,我非得上去哐哐给他几拳不可!」
郑亭林:「……是啊。」
她也算经历过一次车祸,对此能感同身受一二。
要是上一世她没死,被救起来后发现手受重伤,错过了准备已久的各大国际比赛,非得发疯不可。
薛老师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假咳了声:「话说你和令君怎么认识的?除了那些数学物理同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带人来这呢。」
「……什么带人来这?」郑亭林皱眉,脱口而出,「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啊。」
薛老师闻言笑起来:「我说的是把你介绍来这,说实话,要不是她提,我八成就拒绝了。」
薛琴辅导班成立以来,还没收到基础这么差的学生,也就是看在傅令君面子上,才让她这么破例一次。
「……」郑亭林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不死心道,「可我不是傅叔叔介绍来的吗?」
「你说的是令君老爸?」薛琴略感惊讶,「你认识他?」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中,郑亭林还是麻木了一会儿。
从头到尾都是傅令君安排的!
「我还奇怪你和令君怎么认识,原来是傅先生朋友的女儿?」薛琴感慨,「听说你之前是练小提琴的?我记得令君妈妈也是拉小提琴的呢。」
话唠大概是当久了老师都会有的习惯,郑亭林做题到一半,突然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
「傅令君妈妈?」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的身份敏感,傅家人包括谭雅平,有事没事都不会和她谈起故去的女主人。
「对呀,可惜香消玉损,去得太早了,令君也是个可怜的。」薛老师没有忌讳,显然不知道对面就是要分走傅令君家庭地位的人。
薛琴虽说是老师,实际不过比傅令君大了十来岁,没什么架子,更多时候像个知心大姐姐。
郑亭林没吭声,换了个话题:「薛老师这开学后还上课吗?」
「一直开着,都开了三四年了。」薛老师感慨,「想当初,我也是实中毕业的呢。」
作为曾经的CMO国奖得主,如今却只在高中附近开了个小培训班,说来都让人觉得唏嘘。
「为什么办补习班呢?」郑亭林不解,以薛琴的履历和能力,不大不可能找不到好工作,回家乡办的辅导班也只是私人小作坊,宣传和资源上完全比不了那些大教育机构。
「自由呀。」薛老师笑,「这不是很轻鬆吗,而且看到你们就很有成就感。」
郑亭林失笑,暗自嚮往但又自认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她从小被灌输要追求成功,跻身世界古典乐坛,融入上流圈子,和外人看到的优雅小提琴家不同,郑亭林很清楚,自己是个虚伪的现实主义者。
灌输得久了,她也分不清哪些真正是她的想法,所谓追求又到底是不是她的追求。
这些混乱的念头,哪怕重生一次,郑亭林也没能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