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雄伟的大殿因为许久未有人打理，蒙了一层飞尘,即使有阳光透进去,也显得那华丽的宝座黯淡无光。
这地方总让赵芥感到无比压抑,唯有这门前的几阶青石还自在一些。
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缓缓拾阶而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三年多未见他了，赵芥仍觉得这人一点没变。然而从前没有过此刻这般机会,可以仔细端详他的面相,赵芥细细看着,只觉得这面相倒像个忠诚之人。
「你来了。」赵芥衝着来人招呼道，拍了拍身边的石砖，「过来坐。」
而大祭司走过来,竟真的坐在了她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旧友相逢的场面。
「死过一次,你倒是开朗了许多。看来这三年过得不错？」那人问她。
赵芥笑了笑,「任谁离开这个鬼地方，都会开朗的。」
「那怎么又回来了呢？」大祭司似是在明知故问,「做个寻常人不好吗？」
「好啊。可它不同意。」赵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问道,「恶果是在这里吗？还是在什么地方？」
「在你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它早就与你融为一体了,你这辈子都无法摆脱它。」大祭司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诅咒,「好在,你这辈子也不会很长了。」
赵芥笑了,「你又能决定了？」
这话让身边的人不禁侧目,似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停顿片刻,却突然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赦免了你的饲蛊人吗？也就是后来的阿里耶，甚至还传了她武功。」
「为何？良心发现？」赵芥随口说道。
那人嗤笑一声，「她十岁那年被我捡回来，随手扔在暗牢里当了你的饲蛊人。我本以为她活不过五年，没想到直到你死那日，她还活着。」
这些事情赵芥自然清楚，她催促道，「后来呢？」
「要知道饲蛊人每次出牢房疗伤的时候都是蒙着眼的，所走的路也是绕来绕去，皆不相同。可她竟靠着十几年来每一次的摸索，默默拼凑出了从牢房到密室的路线，那日忍着殉蛊时候的剧痛，生生爬到了我的面前，跟我说她不想死。这般奴隶也不如的人，竟也想挣扎着活下去。」
赵芥明白了，这确实像是那人能做出来的事，阿里耶是她见过求生意志最顽强的人。
「那时我便突然觉得她与你有几分相像。虽然不同的是，她为求生，而你为求死。你筹谋十几年，尝遍万毒克制心中杀意，又暗中毒杀了蓝袍使者。经受了常人无法想像的痛苦后，终于从恶果手中夺回了本性。而后瞒过生息门的所有人，借正道群雄的手营造了那场杀戮，不可谓是不精彩。」
「可还是没有瞒过你。」赵芥有些遗憾，「生息门对你来说本就不算什么，能藉此机会，让赤碣山上的武器染了血，才是你想要的。」
那人点了点头，「可惜，那样的牺牲并无多大用处。不过我那时是真的决定，你若真死了便也罢了，索性放过你，只是那多事的韩江云偏将你救了。不过他也算有点本事，竟让恶果再一次沉睡了，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真相。」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芥的眼中又重新涌上倦意，似是对身边的人开始不耐烦了。
不料一向没什么表情波动的人却突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才是你，漫不经心的，疲惫的，生无可恋的。刚刚那个企图求生的，不是你。」
赵芥只好比他笑得更大声，而她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可笑，说出口的却依旧是那句话，「我的生死，你又能决定了？」
白衣人骤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赵芥，好似在看一隻可怜的蝼蚁。
「不然呢？就凭你现在根本动不了我一根汗毛。可若你放纵恶果苏醒，你便会逐渐被暴虐的杀意吞噬，甚至失去记忆，又与从前有何区别？难道你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再重新找回自我吗？别忘了，你这具身体已经百毒不侵，再用什么方法来折磨自己呢？」
赵芥听罢便也慢慢站了起来，那人说得很有道理，摆在自己面前的两条路，看上去都是死路。
此刻太阳升得更高了，洒在一片火红的枫叶上，无比耀眼。赵芥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更暖了一些，她眯着眼睛出神地看向远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便学着他的样子潇洒地掸了掸衣摆，而后骤然一旋身子退至十步以外，自怀中取出一枚骨针。
独自一人折返这里的时候，赵芥还未有决断。韩江云要她做到的第三件事情，仿若顷刻间卷积而来的厚重乌云，闷地让人喘不过气。
若是在昨晚之前，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甚至还会庆幸自己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可她明明刚刚答应过那个人，明明刚刚亲手敲碎包裹着心房的厚重坚甲，让那里生出了一支代表希望的小小枝芽。
为何非要如此？
可刚刚阳光洒在身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想通了。
既然贪恋这份温暖，那便顺从本心，其他的交给上天来决定吧。
「你说得对，可我想试试。」此刻她的声音异常坚定。
「呵，我看你是真的疯了！」大祭司怒气上涌，双手振臂，袍袖一翻，两隻闪着幽光的金丝手套赫然出现在手上。
那一刻的赵芥毫无犹豫，将骨针刺入了自己的鸩尾穴中，一如七岁那年，替自己唤醒恶果的蓝袍使者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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