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到一年前,宁礽怂恿自己跟他一起溜下山喝花酒,最后只有自己受罚跪经时,与何秋行的对话——
「可是兄长!过儿不明白,你,长姐还有尘霜君为何处处偏袒维护宁礽!」
何言过那时年少轻狂,孤傲自大,他只觉得长姐长兄偏心,对他有意见。
他记得兄长沉默了许久,才颤抖着嘴唇,说出了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过儿,如果在你九岁的时候,有个不到你腰腹的小孩满身伤痕血污,腿脚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着,怀里抱着个同样脏兮兮,分辨不出毛色的狐狸,随后他满脸泪痕,举着一块已经化了的糖,嘶哑着嗓子对你哭道:『这个糖给你,救救这隻小狐狸。』你会怎么办?」
何秋行当时情绪也十分激动,这是何言过第一次在何秋行眼中读出「悲恸」二字。
「可是过儿不明白!过儿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是药理,是符咒,或者别的哪里!我向来朝干夕惕,样样都在宁礽之上!可为何你们总是偏心!我们,我们才是相依为命的血脉至亲……」
何秋行安静又耐心地听何言过说完,半晌,才几近哽咽的轻声道:「因为如梦令算出,宁礽……等不到他的及冠礼了。」
·
那天,何言功第一次从他强大疏淡的兄长那里,感受到落寞悲痛。
那个顶天立地战无不胜的男人,向他拨开了坚强的外壳。
何秋行的哽咽,何言过无论如何也参悟不透。
何言过只以为,宁礽会死于血脉反噬或意外。
他又怎么会知道,对于何秋行来说,当怜悯和心疼萌芽的剎那,爱就开始了。
于是,从那时起,直到延盛四年廿二九,何言过才读懂何秋行的苦痛哀伤。
···
是夜,在御剑去金沙楼的路上,宁礽脸贴在何秋行宽阔的背部,不敢睁眼看脚下的山川湖海,道:「何秋行,我不明白。」
「嗯?」
何秋行清朗的声音通过背部传来,宁礽的心跟着震动了一下。
何秋行不动声色地斜眼一看檀盈,檀盈脖子一样,本想气一气他,却见何秋行眉眼一压,杀伐之气波盪开来。
檀盈:……
有必要吗!
檀盈只得气鼓鼓的屈于淫威,先飞几步。
何秋行故意落后了点,再次询问:「何事?」
谁料宁礽不吭气了,趴在他背上装死。
何秋行:……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明白。
·
三人略作换装便进了金沙楼。
大厅内的琵琶女已经不见踪影,满座酒客划拳赌酒,好不热闹,仿佛那琵琶女从未出现过一般。
何秋行一进门就变了样,卸掉了万年冰山脸,像是风流侠客那样拦着宁礽,檀盈跟着大声说笑。
宁礽震惊地张大嘴巴,下巴都快惊掉地上:!!!
哈?!
你你你你,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宁礽大骇,他从没想过何秋行还有这样的一面。
见状,檀盈一甩扇子掩面笑得得意,用脸说:没想到吧没想到吧?他整天在这给你装着呢!
宁礽满脸不敢置信,过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计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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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群的西域少女围上来,热情招呼,簇拥着众人上了二楼。
不知是谁叫了声:「阿扎依」,上午招待何檀二人的少女便款款而来。
不知檀盈在那位叫「阿扎依」的少女耳畔说了什么,阿扎依一朝身后的姐妹们摆摆手,她们都咯咯笑着哄散了,只留下阿扎依一人。
阿扎依盈笑道:「又是你!」
檀盈摇着扇子的幅度大了些:「不欢迎啊。」
阿扎依笑道:「当然欢迎!」谁知她语锋一转,精緻深邃的眼睛轻飘飘落在宁礽身上,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是』家里』」
何秋行坦然点头:「请?」
「请!」
宁礽满头雾水:家里???
·
酒菜上齐,阿扎依笑着退下,何秋行立刻收敛神色,道:「看出来了吗?」
檀盈也不摇扇子,回道:「看出来了。」
只有宁礽摸不着头脑看他们打哑谜:「你们在说什么?」
何秋行抬指设下绝音阵,解释道:「出来迎接的十二个少女瞳孔全部放大。」
「并且,她们都在模仿为首的那个,也就是阿扎依——或者说是阿扎依在领导命令其余??人』。」
「白天的时候并没有露出破绽。」
「说明介白或者辰啸白天就在这座酒楼近距离控制这些酒女。」
「现在的酒女反应、问答皆变得迟缓。」
「所以说介白或者辰啸已经离开,或者这些酒女已经变成弃子。」
宁礽看着何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接顺畅,心里不是滋味。
他满脑子都是檀盈摇着大尾巴地得意嘴脸:「你说我等了何秋行十六年图什么?我能图什么呀,他长得那么好看,家世好,武功高,你说我图他什么?」
这也是宁礽突然追着檀盈打的原因:檀盈竟然这样肖想他小师叔!
从那一刻起,宁礽看向何秋行和檀盈的感觉就不太对了。
特别是在二人表现得很有默契的时候。
也不知道何秋行有没有惦记檀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