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身上有伤,还这般下去可怎好修养。
惶惶然转见窗外月色明了,一片宁寂。
又是这个该死的旧梦。
画良之疼得再说不出话,将身下褥子捏成一团,目光落向桌案上那张黄金假面。
「明安……」他干哑喊出屋外婢女的名字。
婢女在门外守了整夜,难免面带倦容髮髻毛躁,即便如此,树影仍挡不住的,是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脸。
这位禁军六卫之翊卫首领,笑面狐画良之,常佩黄金妖狐假面示人。
然世人无知,夜深人静,众生沉沉之际,那脱掉的面具之下,藏着如何潘鬓英姿。
当就是清冷夜景,连月光都要自愧不胜。
真狐目斜长飞梢,嘴角天生微卷,竟胜假面几分。
然玉面无暇,再是凝眉动怒。
总归引怜,不生畏,更不似武将。
他长嘆落肩,看向自己胸前刀伤,眉头难舒。
婢女听了唤,慌张推门而入,忧心看自家大人缠满身的纱布上,到底又溢了血。
「大人,别动了,我给您重新缠……」
画良之按住婢女摸上身的手指,一双美狐目寒意凛凛。
婢女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明安,三皇子呢。」
婢女先是一愣,转即贸然道:「大人,不成呀!就算他再伤您至此,您也不能起杀心啊,多混蛋也是皇子,大逆不道的!」
「谁说要杀他了……」
「那您总不至于这深更半夜,梦得到他?」
「我……」画良之一想到那疯癫皇子,便是个心烦意乱,随口胡言道:
「他不是今日受刑吗?问问死没死。」
「啊,那婢子待天明,就去找人问!」
死了才好。
画良之翻身面壁,腹诽道。
混蛋东西。
屋外蛐蛐叫得聒噪,他闭上眼,嘆了口气。
这该死的孽缘,还得从月前说起。
天杀的季春风非他娘要带什么禁军六卫吃酒席,说要维繫感情。
讲白了,就是嫌事儿还不够多,放着好好的府不归,偏要来什么俏春楼喝酒。
要不是听闻那儿的姑娘们漂亮,我才不去——
「禁军可是皇家颜面,去什么春楼,成何体统。」画良之坐在椅上,心口不一地抱怀淡道。
「就知道咱良之不愿去呢。」
禁军的休憩厅上,骁卫的季大人舒服躺在椅里,朝挂弯刀椅在门边的秦昌浩挤了个眼色。
秦昌浩这位禁军武卫,平日总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浮态度。
眉间早年打仗时被长刀扫得长疤像条醒目的勋,倒给人填了几分英气。
看着像个什么深藏不露的江湖侠士,一开口却成了浪荡公子:
「爱去不去,您不去吶,我还能多抱个美人儿。」
画良之自己在椅上端得正,反正一张黄金狐面后是个什么神色,谁也勘不清。
这屋里都是些盛世清閒人,日常的演兵完了,只要皇帝那边再无安排,就算是出去寻欢作乐,也无人管。
毕竟比起军营纪律严苛的管理体系,禁卫是跟在皇帝身边儿的,多半还是更重要武功高强,以及嘴严。
初夏的风吹得清爽,门口再吹来了个见着有过天命的老将,一身鱼锦袍,叫他饱满健硕的身子撑得像是银鳞铠。
老将拎双斧阔步过来,纹银黑靴踏得使劲,人还没进来,洪声先把屋里这几个犯春困的给震醒了。
「小子们,找老爹干嘛?」
「爹,您女婿要聚咱吃酒呢。」
桌边写字儿的侯卫项穆清停了笔搁在架上,分明是一张秀气漂亮的文人书气脸,笑得像温过的酒,暖心的同时却又暗藏危险。
他站起身,吹了吹墨,见得一手好字,也见得背后一张朱砂漆的腾纹铁弓,陵光。
壮如小山的屯卫詹勃业笑得爽朗声大,嘴咧得也开,打趣道:
「我未来女婿呢,当然去!」
秦昌浩抱着刀在背后,吹风道:「他说去春楼。」
詹勃业丝毫不在意地寻了空位坐下,捡起酒壶直接倒进肚里,感慨道:
「哪个男人年轻时不得寻花问柳,有些故事?太枯燥,反倒蠢傻。春楼就春楼,怎么,你们几个胆大包天的,想与老爹拼酒了?」
画良之在面具后边冷笑一声,接了句:「您就这么喜欢季春风啊,偏心得很。」
「诶你个假脸瘦猴儿?」詹勃业「咝」了声,笑骂道:
「那不然呢,谁乐意把女儿嫁你个刀都拎不动的矬子!」
项穆清在后边笑得起劲。这一窝臭男人的地方都知是说笑,骂得再厉害也当笑话过去。
画良之「啧」了一声,不乐意地靠上椅背,把二郎腿大翘,但到底是个温顺性子,再没顶得上嘴。
「得嘞,画良之,你到底去不去。」詹勃业一问。
「不去呢。」还没等画良之自己吭声,季春风先替他插了嘴,道:
「他嫌去俏春楼给皇家丢脸。这个自己都没脸露的,倒准备独自留下守身如玉,给皇家长脸嘞。」
「我……!」
「哎呀,我就知道。小之之,实话实说嘛,不就是怕自己一杯醉,堂堂翊卫中郎将,嗯?醉倒青楼不省人事多丢人吶?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