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越来越阴,怕是要降大雨。乌云滚滚压城之势,廊亭院内的灯都点了,衬得屋里越发暗。
门轻轻叩了几响,谢宁在外头缓声细唤:「天暗,老奴进来给王爷掌个灯。」
桂弘低目睨着跟前的画良之。
画良之双目淡泊,亦浅笑着抬头望他。
「进来。」
谢宁颔首进来,老宦官的手有些抖,打火石划了几下,才能点亮一盏油灯。
潜王府一个内堂里便摆着近百盏灯,就算只挑些明面上亮堂的点,也得要个近半柱香的时间。
桂弘没接冯思安这话。
「从前的事儿,还是别提了吧。」画良之在堂内良久静谧的沉默后,轻声接道:
「都过去了。」
「说得也是。」冯思安点头,迈步掀袍坐回春惠身边,吞茶缓了激动叫嚷过后的口干,道:
「咱说这天命还真有意思。小时候你就像个武士似的护着阿东,如今时过境迁,兜兜转转,你竟又成了他身边人,还成了真护卫!不过既然是你在阿东身边,我也就能放心他这混小子了。」
冯思安讲着话,无心看谢宁在那尽心诚意的掌灯,冷不丁扭头再问了桂弘一句:「还怕黑呢?」
画良之一怔。
桂弘震袖转身,独自坐回椅子上,道:「思安哥,刚才没说完的,现在放心讲吧。反正这位哥也不是外人。」
「行吧。」冯思安把茶杯放下,揣手后靠着,若是无心的轻飘道:
「陈太訾在琅门确实养了爪牙。虽然算不上私兵,但都是不差的高手,可比普通地头蛇危险得多,我带南山剑派的人去那儿假装无意,实则刻意的惹上些是非,打斗起来,不简单。」
陈太訾?
画良之听了这死人名字大惊失色,好险没从脸上露出异样,但也吓得瞳孔一晃。
「所以我皇兄才是表面忠心笑面虎,真正暗中培育势力,勾结政党那个啊。」
桂弘软塌塌地靠在椅子里,觑目道。
「这我可不敢妄自菲薄啊。」冯思安接过春慧再给他满的茶,挑眉笑说:
「说好的,朝堂的事我不插手,江湖里的事你求我,哥定会竭尽所能帮你。你也知道,我的后顾之忧太多。」
「说说而已嘛。」桂弘一副玩世不恭的眯眼笑着,再问:「大将军近来可好?」
「我爹还是一样,表面风光,背地里能被皇上套百双小鞋。」冯思安嘆气无奈,道:
「待我大,他又要带兵去定羯胡。明为收服失地,驱逐蛮荒,开疆扩土,实则还不是老皇上不放心他在眼前养精蓄锐,又不肯册分封地让他安稳閒下,怕坏了他厉兵秣马,暗存势力。」
冯思安再换了坐姿,半隻手撑地盘坐,思夺道:「这事儿无解。当今圣上的皇位是他帮着打下来的,万岁爷也就知道我爹能用同样的法子,送别人上去——即便他半点儿再闹乱世的心都没有。」
「那后儿见了,我可得去打个招呼。」桂弘懒散道。
「你不怕被人瞧见,说你勾结我爹?」
「怕什么啊。」桂弘乖戾歪头,拿胳膊撑着脑袋,道:
「世人又不傻,我这名声,避之都不及,谁会让个疯子勾结得上。」
「先说好,你可别在我大婚典礼上犯病闹事儿。」冯思安挺直脊背,压着嗓子提醒道:
「你哥这一辈子就一次的事儿,给我场子砸了,我弄死你!」
「你这让我怎么答应你啊?」桂弘乐了,道:
「我若能控制,那还叫疯病吗?那是装疯!」
屋外一道银闪晃得人脸煞白。
冯思安瞧瞧外面浓云密布,雷鸣电闪,怕是不就会是个倾盆大雨降下来。于是起身,拉春慧一起行了礼,道:
「天色不佳,怕是要降雨。我二人还得回去准备大婚事宜,不好久留,就先走了。阿东,良之,后儿见吧。」
桂弘点点头,起身要送,被冯思安一句「不成规律」劝了回去。
「谢宁,你去拿两件蓑衣送人,免得半路起雨。」
老宦官应了声是,递上蓑衣,桂弘站在堂上头目送着人走。
人影都已经远了,王爷依旧伫着回味,没半点回屋的意思。
「王爷,天凉,回吧」
画良之在后边小声说了句。
「少在这儿虚情假意了,画良之啊。」
桂弘闻声回头,不讲道理地一胳膊把画良之推搡到边儿上去,瞠目怒道:
「思安哥说了些儿时的琐事儿,就当我能感恩戴德,前嫌尽释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是怕被人赶下山去,沦落街头,再无出路,才那般假做着待我好!」
画良之满眼错愕难信着从侧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漠然一笑。
「是啊。」他说。
「我可不能被赶下山去的。」
「今儿的事。」桂弘斜眼看画良之默不作声地往回带他那倒极了胃口的面具。
「你要全与我父皇说吗。」
画良之没停下动作,未加多虑地轻声嘆道:「不说啦。」
「为什么?你这样可算隐瞒实情,要让他知道,能轻易放你?」
画良之没应,只随口平淡地,问出个耸人听闻的问题。
「王爷,陈太訾是你杀的。」
桂弘冷刺了他一眼。不过画良之垂着目,没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