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伸手把面具摘了。
面无表情。
以往……她应当兴高采烈喊着自己大人,从前庭处光着脚跑出来迎自己的。
画良之看着她眼下的痣。
再轻轻拿手拂了拂。
「不是叫你别私自出去吗,傻丫头。」
「还说我不会照顾自己。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好意思说我。」
「我娘的祭日,你去做什么啊,到了怎么说,说你是她儿子什么人,你可连个名分都没有。」
「你没法儿给我看家,大人就只好把这破院给卖了。反正,没人住了。」
反正,无归处了。
……
「明安吶。」
「大人来晚了。」
第37章 静谧
雨声渐息,屋里昏蒙蒙笼罩着雨后的湿气与冷意。
大抵是过了三更,静谧沉夜,殡丧的人过来收尸。
画良之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平静如初,冷静打点好进来的人,让他们把陪葬的器具、这些年买给她的所有饰品用物全包起来,目送人把明安拉走——
想起刚刚那些打下手的小厮好像看着自己发呆,手脚迟钝,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忘了戴回假面。
那也丝毫不影响他把所有剩下的银票塞进怀里,连房契也一同收纳起来。
不塞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蚂蚁搬家似的攒了这么多,胸前鼓鼓囊囊。要不是明安月月替他兑成银票,这大把的银子可一举带不走。
先前丢在揽星楼下的马,也早寻着季春风那匹烈马的味道追了过来,幸好识途,现下正在门外头打响鼻。
他靠过去,摸了摸马鬃,翻身上马,没再回头看过半眼。
秋雨一场凉过一场,停雨后,夜冷得刺骨。
潜王府依旧点灯百盏,通明似白日,画良之敲开潜王府的门,翻身下马,才抬头,便见前堂正前方。
桂弘披着兽氅,负手冷脸向他。
半头细编小辫,庄如神像,甚连髮丝都不为风所动。
护卫长倒吸了口寒气,他这身衣裳还没干透,回了家,也没说换上一身。
「传个话,要这么久吗!」
桂弘压声低责。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画良之跪在地上,把手掏进怀里,从一堆银票底下稀里哗啦地翻出药瓶。
「楚天师说这药副作用大。」他敛目道:「不让您乱吃。」
王爷二话不说,掀开大氅箭步直衝下来,一把夺了药瓶。
画良之本不想给,可无奈桂弘真就像头牛,直把他撞在地上,生夺了过来。
「阿东……」
他撑手坐在地上,再缓慢扶膝重跪,道:
「还我为好,这药危险,我替你收着。」
「你叫我什么?」
「……王爷。」
「那你觉得,自己是有嘱咐我的资格了?」
「……没有。」
「没有就识相滚蛋!画良之,今天那个叫季春风的又来找你,非要我告诉他你在哪儿。要不是看在他是思安哥小舅子的份儿上,这般没规矩的大不敬,早要我砍了!怎么,你家里死人了?」
画良之跪在地上。他手里捏着面具,脸上展出同面具一样难测的笑。
「死了个侍女罢,王爷不必在意。」
桂弘把眉头一皱。
先前不是为了那侍女,连狗都肯给我做吗,怎到现在忽然死活都无所谓了?
桂弘越发觉得面前跪着的人噁心。
他眼中的画良之就是个没心的人,只要自己好好活就够,何顾别人死活,反倒是少了累赘。
对吧。
「侍女罢了?那为何归来甚迟,我他娘还以为你跑了!」
「臣不跑。」
画良之低眉顺目道。
「臣是您的狗不是,链子拴着,又能往哪儿跑呢。」
桂弘堵嘴轻咳一声。
「王爷,外头冷,进去吧。」
桂弘再瞥他一眼,奋袂欲走。
「王爷,属下……明儿一天能请个假吗。」
他伏在地上,极为小心的问了句。
「干什么,给你那侍女处理后事?」
桂弘不爽问。
「也不是。春风妹子后儿大婚,我得去备些贺礼,弄件像样的衣服穿。」
桂弘愈发觉得这人的镇定得直倒胃口,愤恨骂了声「滚吧」,当是默认了。
翌日。
护卫长大人起个大早,上了街,把房契交给庄宅牙人,换的银票一股脑塞进怀里。
去了趟宝石商,他记得春慧是个喜欢走江湖的姑娘,就选了个镶满奇石的小剑叫人包了起来。
入衣局,在里边转了好几圈,伙计跟着屁股介绍了老半天,什么东京织锦的,手绣的……
「就那个最贵的吧。」
再进了豫琅,从这个皇城最出名的糕点店里,包了盒三层红木的礼盒拎着出来,骑马去了北郊墓场,找见那个望山流水的新坟,把糕点搁下。
他在那站了许久,也没说话。
后来可能是有点饿了,蹲下去拿了块儿糕吃。
「大人就吃一块儿。」
良久,平静道。
「我还没给自己买过他家的糕点呢。」
「确实好吃,你多吃些。」
直到日头快落,他才迈出步子,从山上下来,牵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