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之哥,再说一遍。」
画良之明明揪的是他的耳朵,怎觉自己耳垂忽地一热,像被什么小鬼咬了口。
三两下推着他回了身,用冻僵的手捏了捏莫名发烫的耳垂,把他推到流云洪涛的山巅前。
「你说你脱不开身,离不去这皇城,不曾见海。」
他从桂弘身侧绕过来,扶着他的肩,趁他被景色惊哑了嘴的须臾,说:
「云海也勉强算得片海,或说九天之上,神明之海,不比人间海差。凑合一看,等有朝一日。」
他将手臂展开,拥向山风,碎发散着吹向一侧,自由似凤鸾。
「诸事皆了,我带你去看真的海。」
「……」
桂弘盯着他,眼里带笑,没吱声。
画良之叫他盯得发毛,毕竟四处空旷,回声盪得尴尬。
「有点表示成吗,平时话那么碎多的,现在怎么哑巴了,白让人感慨。」
桂弘笑了,附身凑到他耳边,小声私语:「哥,我让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带你去看海。」
「不是,上一句。」
「……」画良之说:「神明之海?」
「不是!再上一句!」
「当你哥是朝堂起居官啊,两句三句都要拿笔记了?记不得。」
「不行!你好想想,我要听,你想——
那尾音纠绕的话未落,脸上忽狠狠被拍了好一团混着雪的凉风,刺得眼都睁不开。
「小狗崽子,下山去了!」
桂弘呸地将嘴里的雪吐出去,大声那朝不走寻常路,反窜进林间的白影大嚷:「慢着点!」
便听头顶遥遥传来声嘲:「不给你放水!」
桂弘哂笑,挥地将大氅抛至身外,脚底一蹬,腾出雪雾。
画良之于枯枝败叶中敏捷似条狡兔,遇矮壁而单手撑石,匍匐迅转重心落到脚底,笔直倾改方向,哗地在地上激起场新雪,
再寻平摊雪厚处直跃,敏捷翻滚,随手将两边冻脆的枯枝抓倒,以防追兵。
耳闻背后没了声息,狡兔跳上乱林里半人高的秃石,负手而立,嘴边泄着讪笑。
林间树枝被风吹得鬼叫,一层层积雪捲成薄浪,画良之忽觉后颈一凉,有雪落了进去。
这前禁卫首领头皮一紧,骤地反跳下秃石,雪中倒滑数尺,手落到腰间盘枪上。
「你暴露了。」
「胡说!」桂弘打树上跳下,急道:「是巧合助你!」
「也是。若放他人,也该遭了你的暗算,可惜你当永做不成我的对手。」画良之放了下意识摸枪的手,淡道。
桂弘脸上跑出了血气,上了劲儿,嗏地咧开一嘴犬齿险笑。
换作平时可该当他又犯了疯病,好在当下不过是激出虎性,将那鹿皮束腕的系带一勒。
霎然扑食下来,跃得足半丈余高,嘭一声正当撞上画良之护臂,将人再推出几尺,拦在枯树上才停。
岌岌挂在枝头的枯叶混细雪萧瑟泼下,盖得二人满头白髮。桂弘的进攻方式直白迅猛,力气大得惊人,正面挡定是不敌。
画良之轩然,翻腕带势化解蛮力,反扣他手掌,刮目相看道:
「习武了?」
桂弘狞笑,目中不服,强行挣开封锁,一拳呼风照人袭去:
「赌着胜了您的心习的!」
画良之面上诧笑,拨开重拳不躲,反往人怀中转滑进去,要他这拳法接不上下一势,断了便会乱下阵脚,不等桂弘反应事态,早被画良之潜到背后,登上树干借力,一脚正中后心。
桂弘连咳几声,抚胸哈哈大笑,转身朝那歪头款款睨着他的胜者道:「鬼魅无踪笑面狐,名声不是白来。」
画良之一觑目:「要怎说你还嫩着。」
「我想未必!」桂弘仰天一笑,浑雄鼻息吐得是丹田之气,二度奔衝过去,连一套动作攻速极快,画良之想试探他功夫底细,硬接了下来,防得连连后退,倒是一个闪失被他擒住半臂,拽进怀里。
「三宫六院传得皆是你三殿下不学无术的恶名,这本事,谁教你的?」画良之非但不急,反游刃有余,打他下巴处仰头浅问。
桂弘嗤地一笑,他这态度可让自己觉得被蔑视得到了地底,刻意将滚烫鼻息往他脸上扑:「当然是老师。」
「老师?你哪儿来什么老——
心中忽然浮现出个人影。
紧接着恶啐一声,失了耐性,眼中厉光一闪,两手抱住那擒着他的腕,翻两腿勾他臂上。
再是下身稳健,遭这样突然一扭也该被带摔在地,顺势破了擒拿,拍拍灰起身,低头瞧起脚下捂着险被他那一转扭断的胳膊,乖乖躺进雪地里哼唧的壮虎。
「楚东离那些个三脚猫的功夫,我一隻手都能将其捆在樑上,你跟着他,还妄图学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要胜了我?」
桂弘知他这副掐腰而立,落视线到四处的模样是真恼火,却还狡黠一笑,趁其不备,忽地从地上一把薅了他脚腕,将人扯摔下来。
「还不许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此处野山雪厚,不至于摔坏了人,但足摔得那脾气坏的人炸毛。画良之惊叫一声,粘了满身的雪,破口骂道:「你趁人不备,卑鄙无耻!」
「配您鬼魅无踪,正好正好。」
「好事轮不到,坏事全他娘的跟你缠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