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春楼雇一个不就好。」画良之放了鸽子,半倚在井边,把木桶抛下去:
「这时候记不起自己钱多了。」
「那可不行。」桂弘眯了眼,煞有其事道:
「我是要去闹事,多半还要打架,带什么春楼姑娘,反容易把自己折里头。」
「那就去镖局。」画良之捞着桶,随口一说:
「而今江湖儿女身手矫健,练家子不少,可不比你这窝囊种差。」
「女侠是好的,不过风吹日晒,恣意野性的范儿,叫人看了,准不像我该喜欢的,搭不上。」桂弘道。
「那你说怎么办,天上可掉不下既漂亮,又会打架的妹妹。」
麻绳在转轮上随着木桶的拉近而愈发紧绷,发旧的转轴声音沙哑。画良之手上忙着,起先没觉得哪儿不对,原是这院子忽然静了声。
他怎没照往常似的接话拌嘴了。
画良之略感不适,稍微动了动肩,却愈发觉得背后生寒。带些疑虑回了头,手鬆一瞬,满水的木桶骤地从井口跌落回去——
溅得那冰凉井水到处。
桂弘舔唇坏笑,眯缝的眼里全是轻浮痞坏的打量,比起说是什么嫖客的眼神,更像头馋着活鹿的狼。
「操!小狗崽子,少往我身上打主意,蹬鼻子上脸了,不可能!」
第64章 三百两
这一下可是往热油里溅了火,把人憋着的脾气全掀了出来,来不及管那冻了额发的冰,衝过去就要揍人。
桂弘忙不迭抬胳膊去挡,画良之拳拳到肉是真没手软,速度快得闪眼,跟什么猫儿揍人似的砰砰落在身上,怕是当真生了气,怎奈那沙包就是不知道疼呢。
还饶有兴趣地咯咯坏笑,从两臂后头高亢着声,喊:
「熏鸭,皇城最有名的馆子,玉珍堂的熏鸭!」
画良之啐一口,喘了恶气:「你他娘,打发土狗啊!」
桂弘不疾不徐,摆了三根手指:「三两。」
「做梦!你当我什么了!」
他紧着躲过奔脸来的拳头,嘴上加码:「三十两。」
「滚,少放屁!老子说了不可——」
「三百两。」
「——能……」
「成?」
桂弘从胳膊后边探出隻眼,闻见对面拳头软了,遂抓紧这空隙,腻声询问:「外加玉珍堂的熏鸡,十隻。」
画良之瞳孔左右闪了几下,眉头成坨废纸,眼看牙关跟拳头都在捏着使劲儿地打颤——
桂弘且先没管,反倒饶有兴趣看着,知道他心里头在跟自个儿打架。
未几,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不行。就我这性子,举止,仪态,做不到。」
「身子到了就行,不用您张口待客!」桂弘见有戏,立马抓停了打人的猫爪子,问话时那一双眼亮得像什么夜明的龙珠。
画良之烦得要命,心臟管不住地要与他这主子谋逆,这让他更是想骂自己不成气候,怎还真就要为了三斗米折腰?
只能强抿住嘴,试图想法给自己寻个死心的路:「衣裳呢。没衣裳。」
顺带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狠瞪着双狐目,恨不得将眼前的狗崽子给吞进肚子里。
可惜到底要被反着吃个溜干净。
桂弘见他动摇,咧着张大嘴乐得开心,风一样奔冲回屋子里去,直接从床底掏出张百两银票,不由分说掰开画良之僵硬的手指头,塞了进去。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补您剩下的。」
画良之:「……」
「不管,总之这钱你是收下了,不带反悔。」
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那得逞公子再从大门外吆喝着进来时,后边还跟着辆芙蓉苑的马车。
车上小厮忙手忙脚从上头卸下十桩木盒子,上品的服饰可连盒子都带了精緻雕花。
备着沐浴水的画良之听见动静,从偏房探出脑袋一瞧,立马闭眼缩了回去,心念眼不见不烦,可惜太阳穴疼得发涨。
天渐了暗,以往冬日不愿褪衣沐浴的桂棠东,今日却是急不可耐地先把自己洗了个干净,腾出沐桶的地儿,回头等画良之在自己身后洗完了,一进门。
早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像个什么豪挥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大老爷似的倚在扶手上撑脸作笑,发梢间没来得及擦干的水滴了满地。
这会儿怎不嚷着湿的难受,又冰脑袋了。
画良之正要开口叫他少赖着不动,滚去擦头,免得受风寒,余光带着脑袋一併愣在了铺满榻的五颜六色,金丝银缕上。
好一堆什么银纹绣花百蝶裙,桃粉轻罗对襟羽纱裳,云纹锦缎穿花氅,看着就大富大贵的牡丹朱红围银鼠皮的锦织披风……
整是个五六套还有余,不仅各式各样备了个全,还全被他这般敞着展出来。
边上那个见他定了神,瞧见了衣裳,再是憋不住那股子惬怀,笑得颧骨升天,展开双臂,神气道出一个大字:
「挑!」
好一条才往相好的树桩子底下撒了泡尿的狗似的,还得回头闻闻,可是得逞。
画良之心头暗生晦气,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狗崽子绝是故意的,蓄谋已久的,十年如一日的,就为等今日!
瞧着这堆衣裳,画良之久久失语之余,都怀疑桂弘是不是已经劫了芙蓉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