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所言甚是。」宰辅朝背后以余光扫了,除却跪在他后头的杨广仁,其他大臣全都唯诺怕事,五体投地。
皇上嘴里的话谁都听得懂,这种通敌谋逆的大罪,粘上个边角掉得都是全家的脑袋,众人是连动一下都不敢。
「查是一定,断要查他个水落石出。但说眼下,皇城无军,三千近卫抵不住十万大军,还是要未雨绸缪,谋个出路。」宰辅道。
「远水不解近渴。」世帝微嘆一气,将蒙雾的龙目眯开,侧头往宰辅后边问去:
「京畿周州能动的兵,爱卿可知几何。」
杨广仁头脑清晰,计算片刻,张口可道:「回禀陛下,它州零散,自保不能。唯长陵有总镇大将军李肄,麾下精兵三万。长陵地处岭北要塞,背依群山,是个易守难攻的关卡,可当成皇城最后一道防线。」
「可那长陵若是破了,皇城便也要一道殉了去。」世帝抑了声,眼神不善:
「当年朕将李肄那悍将遣去长陵,为的就是守这么一道关,而今杨大人张口就要动这颗棋,难不成是知道那群南疆的畜生们真势不可挡,准能衝破到皇城脚下了。」
杨广仁一顿,跪着的手指缩了一下,磕头高声道:「微臣不敢!然边境三州已破,叛军入了中原,途径所有大城小村,皆非常年精兵镇守,唯有长陵……」
「征兵呢。」世帝咳嗽几声,一筹莫展:「一户一男丁,战乱之时,当行此令。」
「陛下,这……」
太仆寺卿项伦稍加犹豫,上柬道:「征兵虽未尝不可,但民怨一说都为小,更是因年前赋役折银的马政新规,平安时不需供战马,良马大多折了银子,马场只留种马,其余租做良田,太仆寺当下……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马。」
「太仆寺这是告诉朕束手无策的意思吗!」世帝勃然大怒,拍桌声响了满堂,满朝文武惊慌跪地,高呼罪该万死。
「朕是应该把你们一群吃里扒外的全都拉出去斩了!若是要我查出来是谁通敌!」
底下立刻传来阵阵「臣等不敢啊!」
宰辅道:「陛下,依杨大人意见,长陵死守一线生机,然长陵一朝破城,叛军便是要长驱直入,届时皇城将是生灵涂炭吶,无论如何——
国脉要保。
「陛下!」杨广仁抢了一步,硬是噎了宰辅话回去,惹那白鬓老人眉头一紧,跻身请柬道:「臣还有一法,若长陵兵败,不妨一试!」
「什么法子。」老皇帝愤然发问。
「如宰辅大人所言,皇城若破,城内十万百姓便是要流离失所。然龙脉要保,屈居待护国军归来一雪前耻,可这样一来,只有陛下退了,民心不保。」
「杨广仁!」宰辅遽然回身,当头大骂:「你这是要陛下弃下百姓,成千古骂名吗!竟还厚颜无耻,说出民心不保四个大字!」
「国脉为重,难不成还要大昭在这儿与一城百姓同归于尽了!」
世帝蓦地睁眼,泄了满腔的怒,重拍龙椅:「好啊,弃城而去,散失民心,这就是你说的法子,是朕的兵部侍郎,出得来的注意!」
众官一阵,嗅出不详。
「来人吶,将这个欲意折杀百姓,挑拨君心,大逆不道的罪人,拖出去杖毙!」
底下人一窒,皇上正式极怒之时,气总该发泄到哪里去,这杨广仁非但不躲,怎还偏要像活腻了似的往上撞呢。
靳仪图将手一抬,殿外三四御前卫立刻动作,进殿要将人架出去。
杨广仁当即爬跪在地,面色不改,高声道:「陛下且慢!臣的法子,是既可以保全龙脉,又能守这皇城民心!」
世帝一觑,靳仪图在边上看了,纳回手指,底下御前卫便停了动作。
「杨大人三思,你若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朕连德慧一併动了。」
杨广仁临危不惧,三两下甩开被禁卫捆住的臂,沉声叩道:
「陛下,是当策立国本,扶东宫。」
——
「侯着吧,我自己进去。」
下了朝,靳仪图领了道密旨,带人往内侍省行。
到了门外,只挥手便把门口那些见了他就瑟瑟发抖的楞头小宦官打发了,沉目时隐了光,下三白里唯剩狠戾。
再径直登上阶,身后留下几十名御前卫鲜服如刀刻板立,佩刀以候,把路边的小内侍们震慑得窃语都不敢。
「公公……御前卫靳大人请见。」
下阶的内侍偎在山水屏风外,低声轻唤,过了阵子,才传出来个哑噪的音道:「请人进来就是,外边儿风寒,岂能让贵客侯着。」
靳仪图推门进去,望眼这间昏暗屋子,烛火燃旺,地龙烧得闷热,混着熏香黏黏腻腻,阉人住的地方拢得他从头到脚都不舒服。
「靳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宽恕。请问何事呀,亲临来我这糟烂地儿了。」
靳仪图扫了眼这屋内玉石为饰,血珊瑚的隔断,随便一个摆件都是价值连城。
心里冷嘲说何糟烂,怕是全国的宝物钱财,全被他私拢到这儿了。
思绪一断,面前转出来锦衣华服,腰挂貂尾,满脸难测浅笑的老太监。
他头皮微地发麻,随一阵簌簌后,移了目光,到烛影曲曲投映的屏风处。
隐约瞧得见有人往身上披着褂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