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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良犬 作者:文云木

「我问……咳咳,」画良之强撑道:「有话问。」

「问什么!」桂弘实在看不惯他这般不顾自己,忍无可忍吼道:「回去!」

言罢直接掏进腿弯把人横抱起,大步迈开。

妇人也吓得不轻,不明眼前状况追出屋要送人,口中「大人」二字刚出。

「国库不空,寒冬无收,又非农户!」画良之心知挣不脱,抓着桂弘胳膊大喊:

「谁逼你们缴粮!」

妇人一愣,支吾道:「此处原是马场,政改后成了农田,盖屋舍为我等贫苦人无酬分得的地,只需缴粮即可…本以为多做工买来填补就是,总比带着孩子沦成难民要强,却不知,却不知讨粮的那么勤——」

画良之按着桂弘的肩膀支起半身:「太仆寺?!」

他再扭头掰住桂弘下巴:「太仆寺不是因贪处斩了。」

「明日我差人给她送银子来。」桂弘使劲甩开下巴,狠压着怒冷声道:「房子也给他们换,不住这儿了,行吗,能走了吗。」

——「啪!」

画良之响亮扇了他个巴掌。

桂弘登时傻在原地,半张脸飞快漫上红印子,张口哑言。

「你自掏银两救得他们一家。」画良之满目急怒:「可这世上如此受苦的人千千万万,助得他一个,助得了万千吗!」

「……」

「不要想着只把表面磨平了,在腐木上镀金作秀!」画良之扯声怒吼:

「你要做个明君!」

桂弘胸前起伏得厉害,两眼死死瞪着画良之看——

「……好。」

桂弘伸舌舔了裂口的嘴角,顶腮道:「那你应我,处理完这事儿,三天,至少三天。给我休在屋里,一动不许动。」

太子眉尾青筋绷紧,愤恨把人稳着放下:「若是连你一个都守不住,谈何江山万民。」

「太仆寺征用马场,建民房收纳无法务农的难民,」画良之未置理睬,拨开桂弘,往回踉跄到妇人面前,不遮面具的脸冰白,毅然道:

「说是无需缴纳地税,只要按年头供粮。可那些难民多是老弱病残,或是寡女,哪儿有耕种的能力?于是乎做工赚银两买粮以供——

「殊不知那些粮皆是地主余粮,高价出售,再不花一份从那些难民手中收回。如此一来,不仅随便赚了人血汗钱,更是免费叫他们做工给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而难民们为了守那半亩漏风破屋,一辈子都得低贱卑微地苟且偷生!」

画良之奋袂回身,双眼通红盯着桂弘,咬牙切齿道:

「我家……我家当年就是这样被人掏空的!」

「家中多一文都拿不出,顿顿只能喝浮沙粒的杂米,家中若是有人病了……」

「只能等死。」

「反倒解脱。」

画良之说到此处愕地一顿,好似有人猛击前额,瞳孔晃了几下,勒着颤声问:

「上次来人收粮,是什么时候。」

妇人想了一会儿,回忆道:「想来确是有段时间了,以往月月都来……可这都过去两个月了……」

「呵…上边人都没了,这月当然不来。」

画良之冷笑出声,与桂弘对上视线。

「什么孽缘。你我啊,仇家竟是一个。」

桂弘只觉背后一阵大寒,头皮跟着发麻竖起。

「太仆寺。」

「不只是太仆寺。」画良之喉咙勒紧,低声道:

「手握民生的官员不占少数,若是粘上贪字,定会把百姓当成榨铜汁的器具。但他们也都不是愚人,若没有个正当的缘由,硬实靠山——瞒不过陛下的眼。」

「内侍省吗,狐假虎威的阉人。不过都是群死人了,言恨也寻不到踪。」桂弘贴身过去,轻扶画良之腰侧,让他好微微歪斜身子擎力气到自己身上:

「我二哥当年遭人陷害没能完成的变革,姑获以命为筹码肃清道路,临门关键一脚还是要靠我完成,要我去推行。现如今又加上你这份儿,我还真是毫无退路,必须成这天地。」

「夫人。」画良之朝柴母一揖:「待战事平定,再来看望您。」

回程一路,画良之裹在袄里,安静得像入眠,实则未眠。

他的目光朝向马车小窗之外,身子跟着马车行驶的频率打晃。

禁卫的笑面狐总是给人以寡言神秘的印象,除却禁军六卫再无亲友,又以面具示人,武器也是个诡谲奇异,身法惊人,没人知晓那面具下的人到底怀揣怎样本性。

桂弘能感受到他虽在身畔,此刻心魂却早已徜徉在车马外,飞到冬日陈雪枯枝的林间,淹没在冰冷幽暗的角落。

我本是该懂他的。

桂弘想着,知晓他为自己塑造出这般形象不过是为了伪装美艷瘦小的本相,为了活下去,为了改命,不得已削筋剔骨地打磨自己,不敢将任何弱点暴露于外。

越是这样掩饰,大概也越是不敢直视真实的内心。

他甚至连像自己这样被噩梦牵绕,被一些回忆折磨发疯的资格都没有,必须坚强,必须坚持,必须忍耐。

就越是会放弃些没用的情感,孑然一身,形隻影单。

他也曾崩溃过,在自己面前。以一种自毁的方式,那时候喷薄而出的情感滚烫似山火,燎燎将他燃烧殆尽。

可过后风吹荒原,杂草还会从废墟中重生。

他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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