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后悔。」她笑道:「什么通敌,什么卖国。我只想让我的儿子不像我般活就要为他人驱使,我要他自成天地!」
「诸事有成有败,谁知那狗太监养虎成患,坏了我大事。无所谓,皇权吗,总有——
「靳仪图!」
嚓。
德惠话音未落,张的口甚至未来得及闭上,人头已经滚落脚边,一顿后,血色喷溅勃出。
季春风只来得及叫出个名字。
「你…」
靳仪图飞速在护臂蹭掉剑上血肉污迹,重新将手揣回怀中,端得是个冷目无情。
「杀吧。」他微觑细瞳,朝背后禁卫下令。
「靳……」
季春风难以置信地跟着他扭头,汹汹捕杀上去的禁卫们从身边掠过,血染长殿,惨叫惊骇,经久未止。
铁锈腥破了满院红梅香,放眼望去四处飞红。
季春风眼色一沉,落到靳仪图揣着的手臂处,伸出去抓他的手停在一半。
「怎么。」
「你……没事吧。」季春风问。
「我?」靳仪图皱眉偏了半头:「我什么事。御命要他们的命,我不过奉命处置罢了。」
「不是,我说你——」季春风顿了片刻,小嘆一声,道:「我看错罢。也对,你能有什么事。」
与此同时,大殿内争端仍旧不断。皇城难守,移都之事迫在眉睫。
然短短五日,带不走满城十几万的百姓。
众人皆言长陵失守是因太子临阵脱逃,未能撑起军心战到最后,落成他的把柄。
无能之辈手牵手筑成面虚伪的墙,全责推排在外,当个事不关己的多嘴人,将所有责任归于他身,甩自己干净清高。
「皇城总该有人守。」
宰辅继续道:「这么多天,陛下也该下决心了。」
皇帝扫眼见端坐堂侧的大皇子桂康,他将衣摆平散在地,嘴角难测地挑出弧度。
「是要我再送了他。」世帝哑道:「报应啊。」
真龙睁眼,瞳内浑浊暗淡。他自龙椅站起,面前唰唰跪倒一片。
「求陛下抉择!」
「请陛下立旨!」
「求陛下为大昭千年江山决策!」
「……」
万般聒噪好像开了锅的水,世帝深感自己便是水中沉浮的豆腐,註定要被搅得稀碎。
「十六年前。」世帝声哑,后背也佝偻许多,缓步立身阶前,众人之上,沉沉道:
「众卿死谏,言二皇子勾结政党暗养私兵。朕杀了他,是以身作则为慑诸侯,杀鸡儆猴,确是换来十余年的江山安稳,朕,无悔。」
他冷一扫百官,又道:「而今五皇子生母旧事重犯,竟要带宣儿一同去了。你们现在站在这里,逼朕再送他留守皇城,成叛军祭物,这皇位——」
「註定是要朕成那孤家寡人。」
突然间面前大殿两扇高门猛地拉开,拒之在外的阳光唰地泼洒进殿。
浓烈的夕金瞬间镀满黑青砖,随高门开启角度逐渐吞没大殿。
琉璃瓦耀刺人目,百官愕然回首望去,一轮红彤夕阳正对龙椅,觑目隐约间见得有人影长身浩气,逆光拾阶而上。
靳仪图急地抽手扶剑,不想抖了个空,两下才摸到剑柄。
世帝睁不开眼,以手遮在额前,直到殿门咚一声闭合,将溢金再拒门外——瞳中青光散去之前,四处已是窒息噤声。
桂弘一身银丝金甲,髮髻高束盘接头顶,一丝不苟,腰胯足有其身量大半余长的雪银龙头托大剑,束袖勒得小臂线条饱满健硕,整身轩昂挺阔,浓目中满带自信。
其身后护卫长重伤尚未痊癒,着藏青鱼龙服,半臂以绷带吊挂,白底靴踏得稳健,黄金狐面诡异带笑,盘七煞伐杜在蜂腰。
二人一前一后,一併掀袍跪下。
「父皇。」
桂弘拜道:「儿臣愿意。」
世帝大震,愣是哑口半晌,视线落在他高盘的髮髻上,那佩着其上的小金冠简约大气,没什么特别的雕花,却衬得他整张脸更显成熟。
「你……」
世帝余光一扫百官,心头忽地空了半截,慌道:
「你可知朕要让你做什么。」
桂弘颔首,举臂高过眉心,俊逸浅地一笑,决声道:
「儿臣愿代父皇死守皇城,为护百姓,身死不退,绝不苟且脱逃!」
他这一字一句底气雄厚,铿锵有力,甚是一瞬间让满朝文武错意成什么贤君威武的气派,可他们知道,疯子也会口出狂言。
却也正出在了他们心坎上。
如此一来,主动请缨便是自愿,就是连陛下都没了拒绝的理由,顺水推舟——
有人留守皇城,他们才能理所应当地逃离这里寻条生路。
世帝长嘆一声,佝偻的后背明显更弯几分。
殿外夕阳缓然落下,怀金的琉璃瓦渐成深桔,再成暗红。
「你想要什么。」他问。
「没什么。」桂弘爽朗笑过:「若以我当守城中十万百姓,您不妨赞儿臣一句,足矣。」
世帝垂眸不语片刻,点头道:「太子将代朕镇守皇城,三千禁卫尽数许你——」
「儿臣领旨。」
桂弘扬眉一笑,目光瞥向身侧斜座上的桂康。
大皇子安然往后倚了半分,朝他得意扬了下巴,眼眯成条线,口中做型好似:「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