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道观拿板车来。」
「不用。」季夏将快要滑下去的人又往上颠两下,「马上就要到了。」
说的「马上」,真正抵达已经是半小时后。
背回道观,季夏将人放自己房间,由老道士给他检查伤势。
「不太乐观啊。」老道士轻捻白须嘆道:「左腿、左手都骨折了,腹部被刺穿,脑袋更是破了个洞,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蹟。」
季夏到厨房烧了锅热水。给他擦拭脸上的污血,越听老道士说的,毛巾攥地越紧,眉眼无意识拧起问:「现在怎么办?」
「大雪封山,这会儿要从外面叫医生,难。」老道士仔细确认骨折的程度,扭头道:「去我房间把桌子下的药箱拿来,能治到什么程度先治。再烧点热水,还有毛巾都得消消毒。」
季夏垂着脑袋应声。
拿来药箱就又去厨房烧水,望着灶膛里蹿升的火舌,眼前再次显现血流满脸的黎行,和他一点点失去温度的手。
这两个月,黎行一次电话都没给他打过,季夏以为他们再不会见面。没想到,还能有重逢的一天,更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重逢。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夏端着消完毒的毛巾和热水过去,老道士已经固定好骨折的手和腿,接下来就是重头的腹部和脑袋。
「把他衣服脱了。」老道士点上老式油灯,将刀片放火上烘烤一阵递给季夏。
贴身衬衣已经和伤口黏连在一起,需要一点点用刀劈开。季夏接过打磨光滑的刀片,每割开一个小口都要停下来看看昏迷不醒的人。
「放心撕,他没那么容易醒。」老道士道。
季夏立即收回视线,儘量不扯到伤口,劈开附近布料,左腹上端已然发黑。他又用毛巾轻轻擦拭周围血迹,最后露出一个形状狰狞可怖的创伤面。
「估计是从山上掉下来的,插到树枝了。」老道士看一眼就知道创伤大概是怎么形成的。
「山上掉下来的?」季夏发出疑惑。
黎行怎么会突然来青阳山?牧哥不可能会告诉他自己的位置,而且,「昨晚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不一定是从咱们这座山,北面不是还有座山头么,掉下山崖摔进河里顺流到这儿也不是没可能。」药箱里顶多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这些对伤口都过于刺激,老道士没法只得在清理完表层创伤后,先将伤口缝起来。
「没有麻沸散,你看着点,一旦人醒了敲昏。」
关于这点,老道士完全多虑。
缝合完腹部的伤口又马不停蹄处理脑袋上的伤,人愣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要不是缝合过程中能感受到他无意识的痉挛,差点以为带回来一具尸体。
老道士已经很久没这么累过了,堪堪将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处理好,已至深夜。
他鬆口气,捶捶腰背,「接下来还会发热,辛苦你照看一下,到时候给他降降温。」
「我知道了,锅里煮了饭,吃完去歇着吧。」
季夏送走劳累一整天的老道士,重新坐回床前,目光再次扫向黎行那头白髮,手伸出去轻轻落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怎么从山上摔下来了?头髮……又怎么白了。」季夏有太多想问的,问到最后抱回那隻手侧过身,「信看了吧,我们已经没有关係了。等雪融了,我便叫人上山。」
「等」这个字实在不是什么好字。
季夏前脚说完,半夜就又下了一场骤雪。
冷意伺机灌进屋内,他起身关上门,又到柜子里搬出两床厚实的被褥。
压到人脖间,一摸脸格外烫人。
季夏立马要去喊老道士,回想他先前的叮嘱,生生收回跨出去的那一步,冷静地端来凉水,浸湿毛巾后再挤干,避开伤口搭在人额间,双手搓了雪放人脸颊降温。
一晚上循环往復不下三十次,季夏两隻手冻得通红,直至天亮,好不容易降点温度。
季夏脱力坐回床前矮凳上,一天一夜未合眼,身体有些吃不消了,直接趴床边睡过去。
天亮后,老道士过来查看男人伤势,将他送回墓室。
两人一个赛一个的能睡。
季夏此后连续一星期陷入沉睡,男人更是到现在都没醒过。
「伤口恢復得还不错,身体也算健康,怎么就是不醒呢?」这一星期里,老道士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这件事。他完全有理由猜测:「该不会存了死志吧!」
他没从男人身上看到任何求生欲,也就是说,他本来是想自杀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得走到这一步?」老道士不时嘆气。
这样劝了一天,人依旧老样子。
「怎么办哟!等雪融开,还得好几天。」老道士越来越急躁。
山上基本没什么药,他的缝合技术也仅局限于能缝衣裳。到时候拆线又是个麻烦事。
要是人死在道观,他这间小小的道观就算毁了。
「季夏,不然你去说说。」老道士哭丧着脸解释:「我就一糟老头子,人家连续听了一星期难免生气。」
「他敢嫌弃!」
「他不敢。」老道士肉眼可见地开心季夏无条件的围护,跟着话音一转,「但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先试试。」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