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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伯伯,父亲说了这粮是送给他朋友的,不是送给燕大副校长的。」方孟韦说。

何其沧表情稍稍软化:「我感谢他的好意,但是我的同僚和学生们都在挨饿,这粮我咽不下去。」

方孟韦看看何孝钰,又看看梁经纶,前者微微摇头,后者干脆站成木桩。他还要再劝说,明台却笑着抢了先:「何校长,老师同学们都在挨饿,这半袋米也够不少人吃一顿了。不如您先收下,转头再把粮分出去。方行长知道了,下回也不会坚持往您这送粮。这样孟韦回去也好有交代。」

何其沧盯着孟韦看了片刻,知道他最听他父亲的话,扛着粮食进了这个门,再要他扛出去那就千难万难了。明台的提议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终于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又跟方孟韦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方孟韦赶紧应诺下来。明台说的没错,要是父亲知道何副校长把他送的粮食分给了老师,应该也不会再坚持送粮过来。

「你这个孩子心思活络,主意也多,跟明楼年轻的时候倒是很像。」何其沧对明台说。两人又閒话了几句,明台才得以告辞,和方孟韦一起离开何府。

方孟韦又一次开车将明台送回教工宿舍。下了车他叫住明台,问:「明先生,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当然。」

大约在梦里见得多了,方孟韦总觉得跟明台十分熟稔。他俩此时并肩站在树荫下,看着一隻鸟儿衔着细枝在小树林里飞进飞出,似乎正忙着垒巢。

「信仰是所希望的本质,也是未见事物的依据。」方孟韦忽然问,「明先生,这话是但丁说的对吧?」

明台微笑,到底是方家出来的孩子,即使十六岁就进了三青团,说起话来却还是带着点诗礼世家的影子——说到一些不大好问的问题时,总喜欢用诗文来引出话题。虽然有点弯弯绕绕,但不惹人讨厌。他微微点头,等着方孟韦往下说。

「上次,您只重点讲了地狱篇,为什么不讲天堂篇?」方孟韦问。

明台还是微笑:「因为地狱篇才是最精彩的部分。有反抗,有质疑,有各种不同的声音。再者,更重要的是——」他话说一半,拉长了尾音,成功的引得方孟韦侧目。他笑意又深了些,「更重要的是,地狱我们都见过,却从来没见过天堂。」

方孟韦很快又明白了:「你不是不喜欢天堂,只是不喜欢但丁的天堂。」

「当然,他可是把异教徒全扔地狱里了。」明台说。「孟韦,你想说什么?我很少见你说话这样绕。」

方孟韦垂下头,不自觉的舔了一回嘴唇,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明台的眼睛,轻声问:「你在延安待过那么久,那里和这边哪里更像地狱?」

明台摇头:「孟韦,这个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可爱的存稿箱君

☆、第六章

无法回答。

是不好说,还是……不能说?方孟韦转头定定的看了明台一会,又转回去看筑巢的鸟。

「延安的官和这里不一样吧?」他问。

明台心里一跳,方孟韦面对这么明显的迴避,居然还要坚持问下去。一瞬间竟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他刚从军校毕业,回到上海。得知大哥在汪伪政府里任职,也是这样千方百计从大哥和阿诚哥嘴里撬真相……

然而,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来说,旧时的回忆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反射思考:他身为军人的檔案方孟韦看过,这他知道。但方孟韦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到底想知道什么?自己的身份?还是仅仅是字面的疑问?

考虑这些问题虽然最多不过一两秒,但这短暂的沉默却足以让敏感的方孟韦察觉到了什么。他轻嗤一声:「明先生,现在问你的人是方孟韦。不是警察局的方副局长,不是侦缉处的方副处长,也不是方行长家的二少爷。」他把「方孟韦」三个字咬得格外字正腔圆。

明台无奈笑笑——若不是对方孟韦没有防备,他连这样的破绽都不会露出来。「抱歉,职业习惯。」对方孟韦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愣头青,坦白一点比藏着掖着要好。「是不一样。」明台看着天回答。

「我想也是。」方孟韦只说了这四个字,却并不继续追问到底不一样在哪里。

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工作需要也好,通过父亲的关係也好,他接触过不少各个层级的官员,是什么样的,他看得一清二楚。至于共、产、党……身为军职人员那些书他不能读。但即使不读红色书籍,两党间的差别,只要不是瞎子也都看得出来。远的不说,就说他身边的谢木兰、何孝钰,还有燕大校园里那么多青年学生,他们的倾向就很能说明问题。

方孟韦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扫过自己的制服,低调的深黑色突然变得无比刺目,一股无名火一下子在心□□裂,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党、国已经烂透了!」

「孟韦!」明台吓了一跳,急忙喝止他。

方孟韦怒气爆得快,收得也快,他自嘲似的笑笑:「先生放心,我有分寸。」说罢又敛了笑,正色道:「我还没谢谢你帮我解围。」

「哎,怎么这么见外!」明台笑着拍了他一下,这种朋友才会有的熟稔动作让方孟韦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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