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也赶出去。」
她神色平淡,说着以往的事,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类似失落的情绪。
「我一直养它到两个月,有一天,我爸妈让我去店里帮忙。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弟从我的卧室里出来,抱着那隻狗。」
「他很喜欢它,所以爸妈答应破例让他养狗。」
没错,让他养。
毕竟是林秋葵亲手养大的狗,那隻狗一开始不服气这个安排,经常半夜三更偷偷跑回到前任主人的房间里,一声不吭钻进被窝。
林秋葵也经常从少得可怜的生活费里抽出一部分,给它买昂贵的进口罐头,让它驱虫,打疫苗,做身体检查。
弟弟意识到这一点,有样学样地模仿。
他是弟弟,理所当然地比她阔绰,比她出手大方。
他从饭桌往下丢排骨,他买的罐头比她高级。
他不用做家务,不用兼职,有时间带小狗出去遛。所以没过多久,那就成了他的小狗。
名副其实。
他的小狗。
「第二隻狗冬天捡的,因为天气太冷,钻到货车轮胎里,我花了两个小时才把它哄出来。」
这回是一条叛逆又凶悍的流浪狗。可能被抛弃过,可能遭受虐待,总之对两条腿的人类十分不友好。
刚捡到它的那段日子,林秋葵要给它洗澡,给它断裂的指甲喷药,掰着它的嘴巴往里塞药,几乎每天身上都要多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一次险些被咬掉手指头。
——你看姐姐对你多好啊,要听话啊。
兼职的宠物医院好心以会员价接待这隻凶狗,每次必须六个医生一起上阵,才能压着它打针。
他们一次次对它说话,它兴许听懂了,慢慢变得温顺起来,偶尔也会低头蹭蹭林秋葵的裤脚。
直到有一天,弟弟发现怀里的小黄狗远没有这隻威风凛凛的狼狗来得厉害。而爸妈为成全弟弟的念想,刻意找了个理由,将她支出去,五天五夜住在店里看店。
「那天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林秋葵说:「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我回家拿校服和书包。」
「开了门,屋里是黑的,我叫狗,狗没有声音,也没有过来。」
「我听到我弟房间里好像有声音,就往那边走。」
「他房间门还是开的,所以我不需要推门,我只要走到那里,站在那里就可以看见。」
她微微停顿,目光遥远,似乎回到那个剎那,再一次回望那副画面。
「他又买了很多狗罐头,非常多,各种口味的都有,还有玩具。他坐在地毯上,两隻狗围着他,一隻舔他手心里的肉沫,一隻跑来跑去地接球。然后他突然回过头看我,对我说——」
「姐,你养的狗好乖啊。」
好乖啊。
好乖啊。
好乖啊。
那句话仿佛被加了回音效果,反覆播放着,宛若卡带坏掉的录音机。
她甚至有好几次做梦都梦到。
原来它们的忠诚,它们的温顺,是谁都可以,而不仅仅属于她啊。
虽然回过头的两隻狗认出了她,都慢半拍地围过来朝她打招呼。但那一天林秋葵谁也没有理睬。
从那天起,她的狗第二次沦为弟弟所有。
也是从那天起,她发誓再也不捡狗,不再养狗。
「说完了。」林秋葵摊了摊手,「您有什么要评价的吗?」
夏冬深沉沉地望着她,目光里包含着一种成熟长辈才截图有的温厚力量。
用故事回应故事,观点碰撞观点。
林秋葵是个成年人,有主见,有想法,从不轻易因他人改变,更不需要外人的安慰与陪伴。而夏冬深已尽到自己的本分,得到答案,便徐徐起身道:「早点睡吧。」
然而没走多远,终是留下一句:「但是你要想明白,祁越终究不是狗,他……是人。」
轻薄的帐帘掀起再落下,拉链声将林秋葵独自留在夜里,留在漫无边际的星空下。
篝火噼里啪啦燃着。
有风吹过来的话,橙红的火苗就会摇摆起来,好像八音盒里的小人翩翩起舞。
林秋葵靠着下巴,静静望着它。
她是一个不爱做无用功的懒人。
祁越出现的时机不太好,她对动物的不信任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她才无限度地放纵他,照顾他,宠爱他。
她几乎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也有意无意地让他保留着部分尖锐的棱角。因为不想重蹈覆辙嘛。
紧接着他变得离不开她,也不想离开她。
这就是她想要的局面。
可以说是她一手促成这样的发展。
可惜夏老有句话说的没错,祁越是人,他不是真的小狗。
——外面好冷啊。
林秋葵冻得蜷缩起手指,双腿却没有挪动,没有回到温暖的帐篷内。
她坐着,坐着,直到头顶的星星都黯淡了,天快亮了,祁越回来了。
一股裹挟着血腥味的冷气流扑到后脖颈上。
打了一夜畅快淋漓又脏脏臭臭的祁越从背后黏糊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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