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作为队友朝夕相处过很长一阵子,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也好,她们姐妹也好,包括乐乐,我们这些人并没有宏伟的志向,也没有任何过度的野心。既不奢想拯救世界,也没有愤世嫉俗到毁灭世界的程度。我们不过是这个时代变化中最微不足道的几个人,最典型的缩影,非要询问理想,也许只有 『活着』 和 『不要遗忘』 。」
「我们不是那种敢于拥有力量的人,缺少坚定的信念和斗志去改变世界。所以秋葵,同军团、武器无关,一直以来我们所担忧的不过是你和祁越处境,你们的安危,仅此而已。」
「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曾经救过我们,收留我们,事到如今即使不能轻易相信我们,至少应该合理利用我们。」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记住,无论有何种需要,你可以随时通知我们。」
「——随时。」
他把话说得很明白,把一些人的劣根性,以及人们本该压进心底的怀疑揣测尽数摆上檯面。
说完,那张苍老的面容线条软化,他用历经岁月沉淀的手掌轻拍林秋葵的肩膀。
那代表一种即将被淘汰的老年人对年轻人的鼓励与安慰,一种时代责任的自然转移,大致可以看做一种仪式,却又远比杜衡的行为来得温和。
近似一片宽广的海洗涤去疲倦,带走不安,轻轻地将你托上沙滩,将你送回你该走的道路上去。
这种感觉好比林秋葵捏碎异种心臟的那一刻。濒死的异种突然效仿起它更低级的同胞,以残留的「韩少功的情感思维」发起最后对话。
吴澄心还好吗?
他问。
她答牺牲了。
吴澄心的助手□□呢?
没听说过,不过她的工作被原副部长杜衡接替了。杜衡只有一个秘书,叫卫春元。
研究所的副所长呢?
他说,危难时刻,所里的同志们拼出性命吸引怪物的注意力,拖延时间,让他们带着备份资料逃出地底。死了那么多人,要是能够成功就好了。
她答,好像没有成功,所有人都死去了。
「我也死了吧?」 他反应过来。
「是的。」
「哦,原来我们这群老傢伙都死了。」
「竟然把这些烂摊子全都丢给你们年轻人,自己撒手跑了,真是有点不要老脸。」 他语气带笑,语速缓慢:「事情突然变成这样,你们心里都不好受吧?没事的,不要着急,也不用灰心。」
「这颗星球大约形成于四十五亿年前,我们人类经过几千万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来没那么容易消亡。何况人是自然界最懒惰又最勤快的动物,在安逸的环境里躺平、摆烂——你们年轻人流行这样说对吧?到了艰苦的环境反而能拼命跑起来。」
「再来,我们是很稚嫩的一个种族,好比3~6岁期间的孩子,好奇心旺盛,创造力惊人,一百多年才刚刚经历过工业革命,对真理和宇宙的探索还如此浅显。即使文明的历程到此为止,不免让人觉得遗憾,可你若能跳脱出人类的思维局限,以更大的视角去看待,一个种族灭绝,另一个种族诞生、强盛,像这样种族与种族的交替其实是宇宙间必然要有的过程,而在此期间文明与文明的交汇博弈,更是漫长时间轴上迸发出的最绚丽的花火。」
「我们常说猿人是人类却也不完全是人类,因为它们的认知和生理结构都与近代人类相去甚远。就某种层面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灭绝和新生?」
「而智人的统治地位也来源于最原始的杀戮和与争夺,几乎每天每时每分,自然界,动物间,就连我们身体内部的亿万细胞都在不停地繁衍取代。我们凭什么又为什么要例外呢?」
「所以就这样放宽心地走下去吧。」
「结局变成什么样都不妨事。人类应该尽力地生存,但也不必畏惧蜕变。纵然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走到尽头,可你们新生代的道路才刚刚开始。不用着急,也不要放弃,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韩少功,夏冬深,来自年长者的关怀常常带有独特的温度。倘若时间倒退十数年,年少的林秋葵听到这些话,搞不好会当场失控地哭出来。
然而今非昔比,当下的她不再彷徨,也不再急需他人提供指向,只回以一句:「好,我再想想。」
「……」
权势会拉远人和人的距离,过于强大的力量也是。
它们使人成长,也迫使人变得孤高难及。
至于阔别一年的队友们是否初心未变,到底值不值得信赖,也许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夏冬深静静地看了林秋葵一眼,而后敛起眉目,整理好设备,在祁越的注视下缓步离开。
他走后,林秋葵倚靠灰墙,侧头眺望窗外,膝头卧着猫,一个人在屋里走神许久。
她需要时间,需要安静,需要专注。
祁越知道这点,就没有打扰。
山下有的是人在打斗,他无所事事坐在院外,单手托着下巴,隔着窗,也目不转睛地遥望她。
屋里屋外灰暗的幽静蔓延,直至时针指向深夜十一点,名为林秋葵的石像微微一动,祁越这才起身走进屋子,用微凉的臂膀紧紧拥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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