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鹿压下心事,故作寻常地问:「她吃了么?」
「吃了呀,沙经理说很香呢。」许如依有些不解,直接从窗户这边就能看到的事,何必多此一问,但她还是把经过解释了一遍,「沙经理还说三个她吃不完,问我要不要。我说我吃过了,而且外面还有剩。」
这是小路特地留给沙经理的,她再怎么白目也不可能毁人心意。
「唔,吃了,就好。」路鹿横过身子,不再紧绷,把手臂挂在椅背上,一派閒适。
她的本意也就是想沙经理吃点点心垫垫肚子。这女人不好好照顾自己,把身体熬垮了,谁赔她一个活蹦乱跳的……
诶诶!一不小心就想远了……咳咳,活蹦乱跳的上司,没错!按照这个思路走才是正确的。
在路鹿掰正四处乱窜的小心思后,看见许如依神秘一笑:「对了,沙经理让我转达一下谢意。虽然我没跟她说,但办公室里这么大动静,她肯定也知道是你做的叉烧包啦。」
谢意么?
不用意外,这女人一向都是公私分明的,公私分明得有时近乎铁石心肠。
但不管哪一部分的她,在路鹿眼中就是沙九言最好的样子。
路
鹿不由自主染上些许笑意,甜甜的,糯糯的,美好纯澈。
许如依怔住又回神,这就对了嘛!
小路萌萌的嗓音就应该配上可爱的笑脸,多讨人喜欢一孩子,平时就应该多傻乐傻乐!
。……
下班前,沙九言整理了一稿关于割接后重要客户客情关係维护状况的汇总。
她拿着影印好的资料来到电梯间,准备上楼找江七瑾汇报。
「啊,沙经理。」比她更早过来等电梯的是同部门的两个女生小赵和小秦,见到她都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样子。
「沙经理,我和小秦去跑客户。」绝不是早退啊喂!
沙九言扬了扬纤细秀丽的眉形,笑意映在眼底:「你们上午给我发过微信,我还记得。」
两人不约而同鬆了口气。
「哔」的一声,她们等的下行电梯来了。
「路上小心,我等上去的电梯。」沙九言向她们小幅地挥挥手。
「谢谢沙经理。」小秦挎着小赵的胳膊一起走进电梯。面对上司,只有互相扶持着才不显局促。
两人都没有主动摁上关门键。
在电梯门自动运转起来,将合未合的那一剎,沙九言听闻她们聊起小傢伙的秘制叉烧包。
「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减肥么,刚才看你一口气吃了两个。」
「不能怪我哈,谁叫小路手艺好,味道太绝了。」
「那倒是,小路这么小就这么贤惠。我在想我三十岁之前能不能学会做饭……」
「去你的,你三十岁之前钓一个会做饭的男人还比较可能。」
两人的嬉笑怒骂声逐渐渺远,超过了沙九言听觉的射程范围。
只剩她一人……
沙九言颊畔的笑意就此冷却下来,无可救药地降温、降温,直至冰点以下。
多久了?
多久没有人亲手给她做东西吃了?
路鹿……
你做的叉烧包很好吃……
可为什么我没有尝到温情的滋味,反倒愈发寒彻肌骨呢……
行为已经脱离意识,野马无缰似的,沙九言做出习惯性的自我护卫动作,双手横抱在胸前。然而这次失去了悠游和从容,她的指尖颤抖着不断施力,逐渐按得血色全无,青白一片。
那个盛夏……
刚刚翻开扉页,是腐朽,是伤痛,是不堪回首,攫住了她的全部呼吸,她要怎么才能继续展阅这本令人满怀抗拒的记忆之册……
她以为自己会永无止境地逃避下去,可舌尖上残余的咸香与残酷的过去左右拉扯着,将她送回那个蒙着厚土的日子……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路鹿的出现是猝不及防,也是顺理成章。
那个盛夏……
二十四年前的盛夏……
沉闷的屋子。
老旧的吊扇「噗嗤噗嗤」周而復始,像个消化不良的病人,发出令人厌恶躁郁的声响。
敲打神经一般的电扇声沙九言不想再听,遂搬了小板凳坐到阳台前。
然而迎接她的只是另一幕怆然。阳台久未擦拭的玻璃窗上蜿蜒着几道支离破碎的水痕,从水痕的缝隙间向外望去,房顶、街面、砖瓦被万千雨箭射得残破不堪。
夏季多雨本是常情,却无意间与人的心事嵌合上了。景从不为人难过,人却因景而殇。
那时的沙九言不过九岁,最是天真烂漫,将将推开世界大门的年纪。
在她探寻世界奥秘之前,阳台落地门在她身后被率先推开。
沙九言略带惊喜地回眸:「妈妈。」
小板凳因她的猝然转身,发出刺耳的拖拉声,却又隐没在雨水拍打窗户的噼啪声中。
她的母亲,苍白荏弱,裹在一块与夏令时节不相符合的厚毛毯里,拖曳着沉沉的步子来到她跟前。
她的母亲,竭尽全力想要蹲下。身与她平视。她深知母亲没有那个气力,自己踩上板凳,将小脑袋塞进对方怀里。
女人轻抚女儿的髮丝,极尽温柔,遥望着漫天雨幕忽然展颜微笑:「小语,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大闸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