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并肩跟着大部队涌入电梯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终点站,等待她们的是重症加护病房。
一出电梯拐进走廊就看到一个高大硬朗的男子迎面走来。
由于医院冷气开得很足,来人披着黑色夹克衫也不显突兀。走近一看,他确实很高,比在女生中鹤立鸡群的路鹿还高了半个头,浓眉阔眼,长得十分正气。
「桐哥。」沙九言苍白着面容仍是展颜一笑。
「九言,你辛苦了。」男人的声音很浑厚,无形之中给人以安心和慰藉。
「桐哥,这是我朋友路鹿。」沙九言简单给两边做介绍,「小鹿,这是和我一同长大的孤儿院的伙伴,邱桐。」
「你好。」
「桐哥好。」
两人互相客气地问好。
邱桐知道沙九言最为挂心的是沙院长的身体,于是没有继续寒暄,而是领着她们往走廊深处走。
「昨天半夜里发了病危,医生说妈这次……」说到这里,邱桐插兜停顿了半秒,足见情绪之潮的涌来又退去,「她这次就算能醒过来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几天……」沙九言咬着唇瓣再难言语。
路鹿默默跟上他们的步伐,最坏还有醒不过来的情况,对于只能见上沙院长最后弥留一面的沙姐姐而言是何等打击……
「妈就在那里。」走到倒数第二间监护室,邱桐缓缓驻足。
顺着他的视线,沙九言和路鹿几乎同时看见玻璃隔窗内那一片怆白,白得动魄惊心。
靠远端的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在人生最后一程还在饱受苦楚,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连接着普通人叫不出名的各种精密仪器。
呼吸面罩挡住了沙院长大半张脸,让人分辨不出此刻的她是煎熬困苦的还是笑对生死的。
路鹿想起沙姐姐先前对沙院长的那般形容——又瘦又小的老太太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但亲眼目睹的衝击力远胜于假人之口,路鹿心下大恸,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平凡却不甘平凡的女人撑起了多少孩童重新出发的未来。
她身边的两位就是在爱的疗愈下逐渐成长,逐渐强大的。邱桐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不管看多少遍,他还是会难过多少遍。
然而路鹿走到沙九言身侧,这女人果然……
她没有跟着落泪,只是用齿关凌虐
着嘴唇。越是心痛,咬得越深,她的倔强是一种自我拉锯,或许包含路鹿并不知晓的隐情。
唇上一片斑驳交错的齿痕,渐渐沁出血珠。路鹿如何忍心,伸手碰了碰她嫣红的嘴唇。
细心的邱桐也发现了,一声长嘆之后是推心置腹:「九言,妈她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你走的这十多年里她常常念叨你在大城市里是否会受人欺负,受人欺负之后是否只能憋在心里。她还没见……见你最后一面,她不甘……」
「桐哥!别再说了……我都知道……」沙九言艰涩地开口,嗓音像被烈火燎过一样沙哑凄切,「一直都是她等着我……可我却什么也没为她做过……」
得不得见最后一面都是枉然,她没有机会再去承欢膝下,恪尽孝道,回馈沙院长的深情厚意。
「她知道你的难处,」邱桐按了按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悄悄抹去眼眶中的热泪,「其实真的为时不晚。你知道大家不在医院里候着都是去哪了吗?」
邱桐抛出问题果然引起了沙九言的注意:「回孤儿院了吗?」
邱桐给出肯定的答案:「嗯,妈在昏迷的前一刻恍恍惚惚之中反覆惦念着我们大家的宝贝,那棵许愿树。她想再看看几十年里她许过的心愿,你也知道许愿树上承载了多少人多少年的愿望,要找出妈挂上的许愿牌是个浩大的工程,他们都回去出一份力了。」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应该也能帮上忙。」说完,沙九言任由路鹿拿纸巾替她按上唇间的伤口。
也不知道小老太太是不是故意留一线,对于所有关心她的人来说,有个念想可以奔忙,是寄託和消解哀思的良药。
看到沙九言稍稍振作一些,邱桐随之释然地笑笑:「这里有我看着,你们放心。一有情况我会立即通知大家的。别忘了,不管多远的未来,我们海枣孤儿院出去的孩子始终一条心。」
离开前,沙九言拉着路鹿回头颔首致意。
这份年少情谊,不会随着沙院长的离开猝然而止。四散在全国各地的同伴们,心中总揣着一个共同的依恋。
。……
而那个依恋正是坐落于凌云山风景区外,大佛岩村附近的「海枣孤儿院」。
沉沉的夜色随着滚滚的车轮,退去又涌来。
逐渐驶近那一座灯盏飘摇下的旧式庭院,一幢幢红砖黛瓦的四层板楼,翻新过,却终究在岁月的浸泡下日益沧桑。
沙九言回程的这一路许是稍稍放下了心事,被路鹿搂在怀里很是安静。
她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嗔怪对方没大没小,而是果真偎在她的胸口尝试合眼。睡睡醒醒之中捱过了这段车程,晕车的状况有所缓解。
由于两人到孤儿院已过了夜里九点,海枣树早被人「扒」了个精光,一天之内许愿牌被摘得一块不剩。
院里遇到的旧时伙伴告诉她们,摘完许愿牌,大家已经各自分工,把分下来的部分抱回自己房间,从中挑选出沙院长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