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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默然片刻,道:「你我的父亲都已遁入空门,更何况这都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往小了说,父辈仇怨已了。往大了说,就连当年的国家都已覆灭。中原大势,已无可为。你难道还想……?」

他没有说下去。然而这句话不需要被说完。

慕容復没有答话。二人在沉默中行出一段路去。

「你瞧见了么?」慕容復忽道。「这些日子,这里的汉人是怎么过活的。」

萧峰微微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应适才的一问。

静听他续下去道:「……这座村庄里的汉人,本是辽国汉儿,如今辽国亡了,便成了女真治下的汉人。他们在女真、契丹治下活了一两百年,虽然宋国早已亡了,却人人俱说汉语,也照样过春节端午。汉人的国度虽然亡了,但是只要这些东西还在,国家就不算亡。」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分外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慕容鲜卑,不立文字。大燕国是亡了。如今就连国玺、族谱也统统失掉了。所剩的就只是我祖父、父亲、家将,一代代耳提面命。如今又不知怎生到了这里,更加无人管束我。我是可以当作没有这回事,隐姓埋名,过完这一生足矣。」

他停下来,沉默片刻。

「事到如今,我是慕容家唯一记得这些的人了。如果就连我也把这些忘了,那就真的无人记得了。」他极简单地说。

萧峰震了一震。

他似乎突然间理解了慕容復。一时只觉满心萧然,之前争强好胜的一段心尽皆淡去,胸中翻涌,同情、打抱不平、心灰意懒、恨铁不成钢,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心忖:「论武功,论出身,论人品,他武功虽较我弱,然而博采百家之长,若要论见识之广,应变之快,我还真不一定胜得过他。论出身,他是鲜卑,我是契丹,俱为中原正道人士所不齿。论人品,我以前瞧不上此人人品,觉得他急功近利,好高骛远,名不副实,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未必也不是个身不由己、可怜可嘆之人。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这么说来,『南慕容,北乔峰』这一句判词,竟非虚言。是我错看他了。」

他这般沉沉思索,半晌不言,慕容復却会错了意,淡淡地道:「我不期望萧大王能明白。有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大王不必为我担忧。」

萧峰一呆,只觉话不投机,索然无味,但不欲辩解,亦不欲深谈,简单地道:「你想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已经走到了慕容復借住的农舍。这地方在村落西头,人烟罕至,甚是偏僻。慕容復抬一手扣于柴扉之上,尚未推门,听闻这话,回过头来,借着火把的光芒望向萧峰,挑起一边眉毛。

他的眼睛是在问:「那你是什么意思?」跳动的火光将他脸容轮廓映得极深邃。

「从这里出发,望西北方向走,走上四天三夜,瞧见龙驹河,就到了蒙古人的地盘。」萧峰道。

「望南方走,是寸草不生的大漠。北方又太冷,就连山鹰都飞不过那里的大雪原。穿过蒙古人的地界,就到了耶律大石当年建立起来的新辽国。他们管自己叫『喀喇契丹』。」

「『黑契丹』。」慕容復似有所触动,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国家虽然国号名『辽』,却既接纳契丹人,也接纳汉人,还有不远万里前来投奔的葛逻禄人、回鹘人,也有从西边来的大食人。在那里,没有人在乎你来自哪里,身上流着哪一族的血,信仰什么样的神,只要来了,都是主人。我听说,在这个国家里,不论贵贱,人人皆有田地耕种,自食其力,安居乐业,国家不课重税。我想去瞧一瞧,这个地方是不是真像传闻中说的一样,是地上的天国。……你是否有兴趣同我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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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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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同杜文昌点头作别,慕容復翻身上马。见萧峰仍旧伫立不动,催促了一声:「走罢。」

萧峰道:「两个孩子都未起身。你不去瞧一眼么?」

慕容復诧道:「瞧他们做什么?」

杜文昌给他们准备的马身材矮壮而稳健,是善于长途走道的辽马,这时正兴奋地以前蹄刨地,马头左右摇摆,自鼻孔中喷出白汽。慕容復轻叱一声,单手拢住缰绳。

萧峰哑然,但仍然极有耐性地道:「你同他们读了几个月的书,这么一走,两个孩子如何舍得?难道不值得去说一声,告个别再走么?」

「我还道什么事。」慕容復皱眉。「……昨晚不是已经道过别了么?」

他们顾虑夜长梦多,不愿连累村人,从准备到动身极仓促,不过几天时间。两个孩子哪里肯依?大哭一场,然而无可奈何。

动身前夜,杜阿二偷偷溜到萧峰炕上,挨着他睡了一宿。早上,他不愿惊醒小姑娘,摸黑整装洗漱,出门前回头望炕上望了一眼。清晨的微光映亮她宁静的睡容、红扑扑的脸蛋,天真无邪,就好像这个世间的疾苦通通都不存在。

他驻足默默地瞧了一会儿,推开了房门。

「小孩子如何懂得这些?你该去打个招呼。」

「不必了。」慕容復已然拨转马头,不带半点留恋模样。「长痛不如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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