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眼中怒火一燃而过,旋即扯了个笑容遮掩过去:「所以说物以类聚,烂泥扶不上墙,你和白金瀚的那群贱货们倒是惺惺相惜。」抬头看了眼墙上那隻出身德国的Erwin Sattler纯黑挂钟,「这个点,她们的船已经偷偷潜出京海水警的包围圈了吧?走私红木是假,替她们蹚出一条去东南亚的退路是真。也真难为你了,为了一群卒子,和我在这儿周旋拖延,白白断了自己的退路。」

「她们是人,不是卒子。」黄瑶摇了摇头,将目光收回到棋盘之上,再将一军,「况且戏散场的时候,总要有个人负责关灯。」

高启强低头,发现己方三子都在参与进攻,红方却依然固若金汤,局势已然倾颓如山倒。

此前每次对弈,黄瑶都是输家。输,但也进退有度,让人猜不透究竟是她有意相让,还是他棋高一着。

嘹亮警笛由远而近,安欣率一众警员破门而入:「高启强!你涉嫌绑架威胁蒋天及其家人……」

「安警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高启强两手一摊,堆起满面笑容,「蒋天的老婆儿子现在好端端在天上飞着,蒋天自己呢,在你们指导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不知所踪,这和我又有什么关係?你们有这个功夫请我去市局喝茶,不如让水警弟兄们加把劲,查一查通往东南亚的栈道陈仓。」

「水警已经在全力搜查了!」安欣逼视高启强,眼风斜扫过黄瑶,但见她神色如常,手执红车,沉吟片刻后,手起子落,平车砍掉黑方中士。

她再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角小小声问:「叔叔,我妈妈是坏女人吗?」

何为好?何为坏?

何为黑?何为白?

何为高贵?何为卑贱?

高启强看看棋盘,又看看黄瑶,再看看安欣:「安警官,能让我和我女儿下完这盘棋吗?」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叫黄瑶,渔村出生,旧厂街长大。我的爸爸叫陈金默,我的妈妈叫黄翠翠。我从不曾以自己为耻,也从不曾以他们为耻。」黄瑶起身,抛下手中棋子,「高伯伯,认输吧,三步之内,我的车就能绝杀你的将。」

棋子落在棋盘上,摔出一迭渐弱迴响。

「你之前从来没有赢过我,这一次,也不能。」高启强猛地掀翻棋盘,劈手夺过粘在背面的那把SW686,瞄准黄瑶眉心。「安警官,抱歉啊,又让你看笑话了。我这个女儿啊,我没有教好,走私、假帐、地下钱庄,所有证据都在楼上书房的办公桌上。本想再给孩子一个机会的,但今天看来,非得由我亲自清理门户不可了。」

「高启强!」安欣一众纷纷掏出配枪,「冷静点!把枪放下!」

「人到齐了,瑶瑶,开饭吧。」高启强右手拇指扳动击锤。

一声枪响,高启强持枪的右臂猛地一震,血雾腾出,手/枪落地。

高启强难以置信地望向安欣,安欣难以置信地转身回望。

「谁开的枪?!」

又一声枪响,黄瑶左肩瞬间多出一个血洞,子弹的穿透力带着她扑倒在地。

「有狙击手!」安欣大吼一声,所有人分散隐蔽。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黄瑶抬头向对面别墅屋顶飞快地扫了一眼。

狙击镜片的反光在阳光下一闪而过,旋即隐没。

「高伯伯,这一枪,报您和书婷阿姨十三年养育之恩。」黄瑶左臂垂落,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她半边身体,她却似无喜无悲,无知无觉,仿佛独自站在关了灯的剧场中央。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散场时的感觉,是这样的。

好累啊,好想回家,好想睡一觉,睡很久很久很久。

多想一觉醒来,又变回当年赤脚奔跑在渔村石板路上的那个小小女孩。

那时候大海碧蓝,田野苍黄,太阳是年轻的,天空是新鲜的。一架飞机飞来,航灯闪烁,尾云洁白如鲸鱼的肚皮。她追着飞机跑啊跑,跑到辫子鬆脱,气喘吁吁,拄着膝盖望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无数个未来正闪闪发亮,等待她亲手把幕布揭开。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命运安排给她的戏份,何等残酷。

而这残酷之中,又藏有何等珍贵的情深义重。

「安警官,」黄瑶微笑着,缓缓举起右手,亮出那枚小小的金属U盘,念出最后的谢幕台词,「我要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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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坠入那片传说中由孟婆掌管的深蓝水域。两隻潜伏已久的水鬼自深深处浮起,扣住他的手脚和身体。

他不知自己将被拖拽去何地,但心中并无恐惧,仿佛笃定此行的终点,有他的瑶瑶等在那里。

醒来时只觉周身剧痛,四肢百骸仿佛被巨手拆解之后又暴力重组。

他闻到缅甸花梨木和寮国大红酸枝沉甸甸的木香。

他看到白炽灯泡在头顶船舱之上幽幽摇晃。

他感到一隻手将一块冰凉毛巾覆到他滚烫的额头之上。

他伸手去握那隻手,旋即鬆开。

不,那不是瑶瑶的手。

他的瑶瑶,有一双很小很小的手,小得像两隻雀鸟。每次握住她手,他都有些不知所措,怕握得太紧,鸟儿会痛,握得太松,鸟儿会飞。

「虎哥……」他听到有人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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