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原主叫作父亲的人,用一种好像不小心摔了女儿心爱的小玩意儿给她道歉那样的语气,轻飘飘将「钟毓」差一点就被杀了的事说成手下人领错了任务。
有那么一瞬间,钟毓的心有些尖锐地发疼。
她前所未有地心疼原主,心疼那个在自己大婚当日便香消玉殒了的女子。
她的母亲将她当作进入钟府的利器,她的父亲除了要她替姐出嫁还将她视作一颗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
短短的二十三年里,她的生命被钟家毫无怜惜地劈成了三份段。
一段尝遍了私生女流落在外的苦,一段受尽了寄人篱下被人欺辱之苦,剩下最后一段则被迫沦为了权力下的附庸,被一个上位者送去给另外一个上位者。
身不由己辗转于权力之间,却在终于生出反抗之意的时候,被人推倒磕破了脑袋。
她连死都不是自己的本意。
兴许只有被小太监推倒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仰面看着房樑上红绸飞舞的时候,她是自由的。
即便她魂飞魄散,满目疮痍。
但终究是个解脱。
好似老天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心情,原本淅淅沥沥的雨突然下大了起来。
猛然变大的雨声让钟毓回过神,她抬眸看着钟延川,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冷漠。
「那父亲今日费心将我请来所谓何事?」
好似没有料到钟毓沉默如此之久就只问这一句话,这位从出现就一直平静的中年人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异色。
最开始看到自己钟毓没有什么反应,他以为是站得太远以至于她没有看清自己的面目,可即便他后来自称为父,预想之中的懦弱哭泣也并没有发生。
钟毓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自始至终都沉默地站在门槛之后,身上笼着一层奇怪的冷静。
「就只是想赔罪吗?」钟毓又问。
「是为了赔罪。」他沉默片刻,然后微微颔首。
「既是为了赔罪,又为何要把我关在这间连床都没有的屋子里?」
雨水落地的声音忽然更大了起来。
「小姐......」被叫作老大的人眼尖地看见伞下那位的脸色有些变化,浑身一抖忍不住开口,却不想改口唤了两个字后,就被钟毓冷漠的视线打断。
他看着始终都站在门槛之后、身上还裹着被子的钟毓,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忌惮。
「我饿了也累了,赔罪的话以后再说。」钟毓语气忽然冷了下来,扬起下巴点了点钟延川过来时的方向,「父亲,让人带我去吃饭。」
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
好半晌过后,钟延川才开口:「带她去吃饭。」
一旁的「老大」闻言立刻应声,躬身将原本随意丢在门外的鞋拿起拍了拍放在门槛后,然后又取了先前过来时拿的伞撑开:「小姐,我带你去。」
钟毓依旧裹着被子,穿好鞋便跟着人走了。
她目光直直看着前方,路过钟延川的时候没有挪动过一丝一毫。
看着钟毓离开的背影,钟延川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视线透过密集雨幕,好似落在钟毓的身上,又好似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直到离开,钟毓都没有回答方才他赔罪的话。
仿佛离开钟府就脱离了某种桎梏一般,那张熟悉的眉眼没有了先前看见自己后的懦弱与闪躲,有的只是审视的目光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坚毅。
甚至连言谈都恍若变了一个人。
所以,是因为岑鸢吗?
第九十章
跟着「老大」顺着钟延川过来时的方向出了小院的门, 抬眼却看见密密麻麻的竹竿挡住了去路。
不等钟毓反应,跟在她身侧撑伞的男人忽然出声:「小姐,我去将开路, 还请您先拿着伞。」
钟毓没有说话, 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伞柄, 然后目光跟着他,看他将挡住去路的竹竿抱至一旁。
直到露出一人能过的缝隙后, 他才回头对钟毓说道:「小姐,走吧。」
钟毓伸手将快要掉下肩膀的被子往上拢了拢, 缝隙太窄伞过不去,她直接合上伞冒雨穿过竹墙, 「老大」也跟在她身后出来。
趁着他将挪在一旁的竹子重新放回去的时候, 钟毓环顾四周, 这才看清楚钟延川将自己究竟绑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竹墙后依旧是一条羊肠小路, 借着「老大」手里提着的灯笼,她看见路两旁栽着十分粗壮的竹子。
难道这里是一片竹林?
钟毓眯眼看了片刻在心中下了结论——
这片竹林应当已经长的很多年了。
她跟在「老大」身后亦步亦趋往前走着,耳边除了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之外, 还有竹叶被敲打发出的沙沙声。
雨水顺着竹身由上至下蜿蜒滑落,水痕所过之处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愈发黑绿, 好似一碟浓墨被人不小心打翻,凌乱泼洒在这片竹林间。
也不知走了多久,钟毓脚下穿着的绣鞋沾满了路上的泥泞, 身上披着的被子搭在她的肩膀上,被风吹进伞里的雨水打得透湿,好像每走一步路就要沉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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