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咬紧了牙关节,逼迫自己保持清晰的咬字:「国仲课长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在什么位置,还安全吗?」

「枪击,他家附近有个狙击手。」电话的另一头,老人的声音分明是嘶哑的。

「我送他到了国仲宅门前,他说他可以自己进去,说了好半天就是不让我下车……但在他开车出门的时候……」

白石正千仁靠坐在驾驶座上,略有干枯的手掌按压在脸前,隐约有晶莹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他强迫自己隐忍着,将一切的憋闷都牢牢束缚在胸口,可喘出的鼻息依然是颤抖的。

国仲弘昌和他是同年进入警视厅的。

几十年前他们在同一个老刑警手下做搭檔,国仲那个时候还会规规矩矩地喊他一声师哥,现在见了他却没个正型,整个警视厅敢指着他鼻子骂的除了国仲恐怕也没别人了。

他自己虽然没有成家,但却亲眼看着国仲一步步娶妻,太太温婉贤惠、女儿聪明好学,那一家子和睦美满,他由衷替国仲高兴。

但是……

当车门被拉开,国仲弘昌摇摇晃晃地迈出半步,凛冽的夜风将他的衣角掀起之时……

白石正千仁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嘭——」

那道枪声横亘街巷,惊扰了在乔木停歇的飞鸟,一路横衝直撞向他的鼓膜,令他的神经为之惊跳。

车门的一角溅上了血红,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不似记忆中挺拔的背影在空中停顿,然后虚软无力地跌落在地。

殷红的液体,从那具躯体汩汩流下。

那些血液分明流动不止,可那人却再没有了生息。

「是报復。」白石正千仁深呼吸,试图叫自己冷静。

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够充分解释这件事,国仲调任公安部还不到三年,以往的几十年除了最开始是在刑事部和他做同事,后续几乎都在警视厅警察学校当教官。就他所知,国仲根本没有树敌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找上国仲?」白石正千仁呢喃。

「计划他虽然知情,可他几乎没有直接参与。他大半生的时间都在为人民公众作出贡献,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他……」

「舅父。」今泉昇轻唤。

「国仲课长是一名在危险降临时,时刻牢记自己肩头的勋章与责任,不忘发亮、不忘发热的伟大英雄。他是……是可以衝破黑夜、驱散黑夜的那缕明亮光辉。」

这句话,在他第一次身穿浅蓝色制服,站在阵列数百名新生的操场,听着那位威严肃穆的国仲总教官于讲台之上脱口而出时,便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铭记了整整一生。

「他是一位合格称职的公安警察。」

…………

「社长?」

「川江社长?您怎么了?」

当一隻手掌轻晃在眼前时,今泉昇才意识到,他当下还要其他的事情要办。

川江熏在他思维发散的短暂时刻,不受控地流露出惆怅的神情。

「我没事……」川江熏不经意展现的情绪被他竭力收回。

病院的长椅上,今泉昇闭了闭眼睛,他和白石正千仁又反覆嘱託了几句,才艰难地挂断了电话。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走吧小林。」今泉昇说,「记住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一定要记住。」

小林幸佑半懵半懂地点点头。

今泉昇抬手揉了揉眉心,缓慢吐露出一口疲惫的嘆息。

他一会要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让小林幸佑活下去。

今夜大抵是个阴天。

夜幕降临,却不见繁星,厚重云层将月辉遮掩,工厂后方整条逼仄的小巷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他带着小林幸佑穿过一段不长的路,很快就站在了那辆保时捷面前。

车子一侧伫立着一个个头颇高的男人,袒露在帽檐之外的银髮,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一点浅色。

他维繫着平日冷静平淡的表情,强迫自己发出平稳的音调:「琴酒。」

「人我带来了,他就是小林幸佑。」

他转过头,朝着小林比一个眼神。

小林幸佑会意,却以为社长这是在向自己暗示对方是个不容怠慢的大人物,于是低眉顺眼地小跑过去,向着男人点头哈腰:

「先生您好,鄙、鄙人姓小林,是井上物流公司的员……」

「咔哒。」一道伴着寒意的脆响在夜风中响彻。

小林幸佑的身形一滞,声音戛然而止。

伯莱塔犹如蛰伏在黑夜间伺机而动的猛禽,此时保险栓被它的主人利落拉开,正如扯下了凶兽的止吠器,伯莱塔的枪口泛过惊骇流光,直顶小林幸佑的眉心。

冻结反应降临的很快,这位从未领会过如此阵仗的青年,毫无意外地僵滞在原地。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瞳孔收缩了数倍、此刻展露出无与伦比的惶恐。

手枪于日本普通群众而言,或许是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的违禁品。而这可以轻鬆掠夺他人性命的物什,现在就残酷地抵在他的眼前。

「等一下。」今泉昇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手势。

他微蹙着眉头,流露出毫不作伪的困惑:「小林只是工厂的普通员工,你这是在做什么,琴酒?」

研究所一事,从未有人同川江熏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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