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件事和小林无关,小林只是被朗姆恶趣味地牵涉了进来而已。
川江熏收回视线。
下一刻,他悠悠望向了降谷零——青年的表情很是冷静。
他垂着眼帘,用那双雾霭般的灰蓝眼眸凝视地板。他大约在沉思,也许他早就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迎来这一天。
从古至今,被葬在无名石碑下的亡骨堆积成山;
带着重要情报全身而退的卧底寥若晨星。
他究竟是在何时做好准备,迎来这静默无声的终局的?
也许是他坐在一众公安高管的对面,在桌面上的一纸协议签署下自己的姓名时。
也许是他在湛蓝天际下初次走入学校,身着崭新警服,朝着五枚花瓣的旗帜宣誓时。
没有关係的,零。
别怕,你不会变成那个「大多数」。
你不会迷失在黑暗的潮流里。
因为我要你成为英雄。
你要成为那个披着满身荣光凯旋,被国家授勋、被载入史册、被世人歌颂的英雄。
川江熏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笑起来的模样甚至透着稀罕至极的柔和。
在场的另外两道视线,朝他迅速投射来。
「还有二十九分钟。」青年说。
「朗姆说,我们要是敢踏出大厅,就会变成『筛子』。想必外面不是有一大堆人持枪等着我们,就是有藏在阴暗角落的机关。」
在昏暗的光下,青年淡笑着目视二人。
「你们怎么想?」
小林和零都用复杂不已的眼神看着他,二人大约是初见,但都无比默契地没有回答。
川江熏耸了一下肩膀。
「或者我们敞开天窗说吧——波本。」
「小林没有代号,更没有代号成员的磁卡。他连电梯都登不上去,进入写字楼高层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他用意义不明的语气,轻飘飘地:「你一定在怀疑我吧?——怀疑我是那个『叛徒』。」
一语双关。
从他带着小林走进大厅,看见降谷零回眸朝他冷淡一瞥时,川江熏就瞭然——降谷零不相信他。最后磁卡是他归还给朗姆的,这一期间的行动降谷零没有参与,具体发生了什么,零完全不知晓。
他俨然在怀疑,要么川江熏在执行任务时出现了纰漏,要么就是川江熏对朗姆说了什么。
……否则怎么会造就今夜的闹剧?
说到底……
朗姆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电脑被人动过的?
问题该出现在那台电脑上才对。
「哒、哒——」
皮鞋的矮跟落下,降谷零迈着平缓的步伐,落座在川江熏的对面。
他藏匿在细碎金髮下的长眉微微皱起,嘴角被牵扯出讥嘲的弧度。
「没想到,事情竟会落得这个局面,是这我始料未及的。」降谷零将十指交叉,轻搭在两腿之间。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透露出谈判意图的动作。
他没放弃,也不准备死在这里——即便让双手沾满鲜血。
川江熏微笑了一下。
做得很好,零。
于是他重整以待,继续说道:「朗姆想要的满意答卷,只在你我二人之中。」
「因此,我们两个人里,一定会有一个『叛徒』。」他暗示着。
「那个人不是你,就是我。」
他用坦诚到毫无保留的语气,紧紧注视着金髮青年。
降谷零在这一刻,彻底哽住了。
他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川江熏在说些什么——
川江熏要他指认,他就是叛徒。
然后,他要亲手杀掉川江熏。
他的瞳孔终于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他启程赶往驻地的时刻,始终怀疑在其中作祟的人是川江熏。因而他在手机通讯录中看了又看川江熏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拨叫。
但是,这傢伙现在是在做什么?
在演戏吗??
演绎一出「请你杀死我,然后踩着我的尸体攀登顶峰」的戏剧???
——别开玩笑了!
降谷零终于彻底质疑起自己的判断。
他的大脑此刻混成了一团漆黑乱麻,嘈杂无比的耳鸣在尖啸。
砰——
他的大脑好似爆炸了。
他过往的所有认知,他对这个男人的偏执和敌意,在这一刻被彻底颠翻!
降谷零想起三年前,那个他始终不愿仔细回忆的夜晚——
火光正盛,天边却讽刺地绽放烂漫烟花。这个男人在他中弹时,时刻守候在他身边。而当他从医院苏醒时刻,却只看到川江熏为了紧急处理他的伤口,包扎在他身上的、染着血的围巾。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为一个陌生人,这么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大义凛然地为正义捐躯?
想到这里,他又恍惚回忆起一句,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那是前辈和他说的。
在他第一次对川江熏的种种行为起疑,并和前辈直言这件端倪重重之事,却被前辈一笑而过,甚至平和地回应: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川江熏都绝对不会背叛我。]
[——更不会背叛你。]
哪里会有人,对另一个人保持绝对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