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铺子的掌柜小步追着几个轻甲兵快跑出来,喊也不敢大声喊,脸都白了:「几位军爷!这这,这能不能给小店留一点周转钱?不然连活计的工钱也发不出了呀!」
当前那几个轻甲兵啐了一口,将手里的银袋子掂了掂,满不在乎道:「你这么大的买卖,还需这点钱周转?看不起哥们儿几个是吧?」
暮芸抱臂微笑,那模样看起来简直是在欣赏。
「我就说么,九郡联军在外城修整,各家不认识各家,不闹事就怪了。」她甚至有点兴致勃勃,就差拿出把瓜子和四娘一起嗑了:「要不要赌一把这是谁家的兵?」
四娘横眉立目:「你一个做主母的,难道不该忧心?!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玩笑!」
「人生短短几十年,别那么较真嘛。」暮芸哎呀一声,找了后边一个茶摊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一两银往桌上一压:「我压严州。」
许兰儿想了想:「三石将军是粗放汉子,所谓上行下效……嗯,我猜是他的兵好啦。」
「看你们两个没见识的样,」四娘抬手在桌上一拍,三枚铜钱直接立在了桌子上:「我压图州!越是对上怂的,对下越是横!必是图州!」
铺子老闆仍在哀求,拉着三人不肯让走,周围聚了一圈人指指点点,那三个兵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
「你个不晓事的老杀才,」其中最高壮的那个兵指尖在腰间的刀柄上一划:「今天我就做回你爹,教教你该怎么做人!」
暮芸点了个头,柳四娘已经准备好衝出去了,不料人还没衝过去,眼前先闪过了一道雪亮的剑光!
围观众人「哗」地一声,纷纷后退,将整个看热闹的圈子又扩大了好几圈。那剑光的主人出手极快,也不见怎么动作,三个轻甲兵已经各自呼痛在地上翻滚了。
「还是个年轻公子啊,」许兰儿踮起脚往里探看:「模样挺俊……奇怪,有点眼熟?」
暮芸本来坐着摆弄银子玩没动,突然听得「俊俏」二字,立即站起来,无奈身量娇小,目光越不过人墙。后边茶铺老闆呵呵笑道:「站凳子上看!好擦得很!没事!」
于是帝姬娘娘就很不见外地站了。
那年轻公子剑尖一挑,将银袋子从地上直接扔回了点心铺子的柜檯上,老闆千恩万谢,年轻公子却瞟了他一眼:「大帅已下令归放强征的长工,你店里这几个怎么还没放?」
点心铺子的老闆登时变成了一隻缩脖鸡,不吭声了。他能在西大街上开店,本来就是仗着自己和那位莫掌事有几分交情,从前得势的时候也很是捞过一笔,若非如此,寻常商户就算被军爷抢了,又哪里有胆子分辨?
暮芸只看见了他一个侧脸,点评道:「小伙子眼力不错嘛,看来不是个好出头的愣头青。不过那三个也就忍了?」
好似是要应和她这句话,那被割了指头的大兵翻身跳起就要拼命:「你算什么东西!老子是云州太守云思卿的亲兵!攻城时有大功的!何三军金口玉言拨了我进四象营做百夫长,今后除了大帅和我们四象营的统领,谁敢同我挑衅?!」
哦,云州。
竟没一个人猜对了!
柳四娘在人堆里无奈地一回头,暮芸哈哈一笑,将三人押上的钱全都收了起来,叮当一声扔进了查探老闆的钱钵子里,惹得茶摊老闆笑得合不拢嘴,又殷勤地上了一碟子云片糕。
那边的大兵一边骂一边出剑,招招都被对方轻鬆压制,围观者连连叫好;那年轻公子听到「四象营」几个字,终于停了手,一剑将他挑翻了。
「这可巧了。」他原本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如今侧过身来瞧了那大兵一眼:「我叫谢川流,正是你们四象营的新任上峰。」
大兵大惊失色:「……什么?!」
人群轰然大笑,那大兵耍威风竟然刷到了当家上司跟前,实在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热闹!然而谢川流眉眼间还是淡淡的,好似天生来就没什么表情,世间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锦袍发旧,乃似旧日王侯。
倘若他气色再健康一些,那也算是谦谦君子了。只是这人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好像久不见日光似的,只一双眼尾微微泛红的眼睛深沉似海,微微垂着眼的时候,好似活在权力中心的翻云覆雨手。
「想起来了!」许兰儿眼睛一亮:「殿下,你看他是不是有点像你?」
能不像么?
皇族十年如一日地端着,甭管五官长成什么样,只要出来混,都是一副风度翩翩的骄矜气。只是谢川流性子格外古怪冷淡些,那股子贵气就都化作清冷了。
这厮若按名分算,还是她的表哥呢。
暮芸抱臂,目光在那年轻公子的腿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哼声道:「兰兰,你再瞧瞧他是谁?」
兰兰凝神一瞧,呀得一声:「他他他他!怎么是宣侯爷!医学奇蹟啊简直是!」
这也不怪她如此大惊小怪。
此人姓谢名川流,是先太皇太后的侄子,按说当年在长安城也该是数一数二的显贵人物,偏偏自幼双腿残疾,回回都得同一个木轮椅一道出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古怪阴僻才是谢川流的代名词,浑不似今日的谦谦风度。
「瞧着也不像传得那么吓人,」许兰儿打了个激灵:「不过他怎么到咱们牧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