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能做最后一搏。
白溪音叩着手中来自匈奴的密信,做下了最后一个决定。
「如果我说,海汝峰还活着呢?」白溪音缓缓抬起头来,眼角的血色几欲滴出:「只要你和我单独去个地方,我就让你见到他。」
第110章 清梦山河间(五)
顾安南没有想到, 这个地方竟然是在护国寺。
白溪音已然被俘,他在绝境之下突然扔出这么一颗雷来,必定心存不轨。此事大家心知肚明, 但张鸿连拦都没拦一下,因为他知道没有用。
「银烟大师留下的药粉呢?」
张鸿亲自带人将顾白二人送到了护国寺山下, 将陆银烟留下的药丸给白溪音吃了将近半瓶——起初白首辅不肯,但小鸿军师自打「失贞」之后, 作风越□□悍暴躁,直接让人按着他灌了进去。
「这毒是银烟大师自己配的,十二个时辰内若是不解,必死无疑。」张鸿结果亲卫递来的顾安南的大氅, 亲自踮脚给他披上, 冷眼看着滚在雨水中狼狈的白溪音:「我劝白首辅还是老实些,快上快下, 免得大家都难看。」
顾安南的十万大军半数在驻地,半数将整个护国寺围了个水泄不通。铁三石忙前忙后地开始布置各种巨型重弓,什么火油麻风散准备得无比齐全, 就连这次唯一带出来的两门「放我下来」炮都对准了护国寺那座大佛像的山尖尖。
管它打到打不到,架势必须做足。
「我二人独自上山。」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溪音嘴角抽搐冷笑道:「你们如此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抓过大单于的那个。」
铁三石和张鸿全当听不见, 继续把保护措施加强了一倍。
顾安南撑起一把纸伞, 与一身脏污的白溪音踏上了幽静的山道。白溪音站在他伞下, 潇潇风雨被遮去一半, 他不知为何突然向北方看了一眼。
或许是想看长安。
「顾统领,」他收回目光, 朝山顶的方向一抬手:「海圣人就在佛寺后殿, 请随我来。」
两人一黑一白, 山上只一线天光,照亮光滑的石阶。白溪音忽然问:「我曾经想过,你可能会选择直接烧山,或者——」
「把山推平了找我家老头儿是吧。」顾安南转了转脖颈,他骨相天生比别人立体,显得深邃凛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原势力总觉得我是个泼妇。」
白溪音竟然笑了起来:「大抵是因为芸芸比较冷情。」
顾安南:「闭嘴,叫殿下。」
「其实顾统领你推山也没用,在下有个忠仆,武艺很好,这些年他一直在山上守着那个人。」白溪音彬彬有礼地替他拂开挡在山路上的松枝。
路边的莲花石桩安静地立在雨中,目送他们往山上去。两人的身影明暗交错,被仅有的天光拉得很长。
「只要大帅再带哪怕多一个人上来,我也会立即发出信号,海圣人就会立时毙命。」白溪音嘴唇翕动,念了声佛:「便只得委屈您亲自同我上来一趟了。」
出了山道,到得山顶,面前豁然开朗。
这座闻名天下的护国寺规模竟然不大,正殿看起来甚至有些窄小。唯独殿前的石底广场还算开阔,整个广场由七个环环相套的圆环组成,每个圆环中都盈着一层浅浅的池水,随着山风泛起波澜。
七宝池中盈满八功德水,传闻往生净土之人会在该莲花池中化生。
在整个广场的正中间盘踞着一棵菩提树,足有十丈高,也不知在此多久了。上面用红绳繫着无数木牌,有些已经在岁月中斑驳褪色,有些颜色却依然显得很新。
「这是棵姻缘树?」顾安南将伞上的雨水抖落,往树后的正殿里瞧了一眼:「如果老头儿就在里面——你有什么条件,现在可以提了。」
白溪音:「你就不好奇吗?相国寺人来人往,为何这里会有……」
「差不多行了啊。」顾安南打断了他:「你大帅赶时间。」
白溪音站着没动。
顾安南嘆气,抬手捞起一隻木牌来看:「这到底有什么值得……」
顾安南:「……」
他原本还平淡的神色瞬间认真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变了,俊目赤红,怒极怨极,似乎想要笑,眼尾却红得仿佛身处地狱的人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一张又一张的木牌在风中摇曳。
顾安南挥刀将一张张斑驳的木牌挥下,上千张木牌上都只有同一行小字,一笔一划,锥心泣血,笔锋处带一点小钩,都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时间最近的一张木牌被匆匆挂在了最低的枝桠上,顾安南将牌子拢在掌心,手指划过笔迹,几乎还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
『愿以此身枉死,换顾安南来生一世长安。』
是暮芸的字。
「当年她在咸阳刺了你一刀,回来后大病一场。险些没了。」白溪音在顾安南身后淡声道:「病了一个月,好不容易能起身了,第一件事就是叫来了陆银烟。」
顾安南手心颤抖起来。
「整整三年,每天都写。」白溪音的目光好像穿透了风雨和岁月,回到了很久以前,看到了那个手里按着一摞战报,病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暮芸。
她手里按着整个江山,却失去了长兄和那个最亲近的人。
「那时节世家和六部天天等着盯她的错处,芸芸虽然步履维艰,但从没让任何人说出她哪怕一个不字。」白溪音看向那些在风雨中飘飞的红绳:「但她却在你死后的第三个月,强硬地带兵将护国寺围了,不许任何人上来,只许这颗离天最近的菩提树上挂她一个人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