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记着最近布政使司出了事?」
裴俦耳朵微动。
「噢,你说的是右参议……那件事啊?听说布政使大人震怒,直接将人拿了下狱,准备择日押解上京问罪呢!」
「唉,那右参议真不是人!明早何叟下葬,照我说,就该押他到坟前给人家磕头认罪!」
「哎呦你少说两句吧!」
裴俦酒足饭饱,寻了个茶馆打听消息。
这才将方才那桩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原是布政使司府上的右参议要强娶姑娘为妾,人家不肯,就直接抢人,老父出来拦人,却反被他棒杀在院里。
姑娘带着老父遗体拦了赵观文的轿子,将右参议一众罪状一一呈上。
原来这右参议不是第一次犯下这番恶行,被害的女子多是家境贫寒之人,右参议给了丰厚银钱,又仗着布政使司势力威胁,她们这才不敢发声。
赵观文彻查右参议一众罪行,当即便拿人下狱,将他养在后宅的一众女子全部解散,准备三日后亲自押解他上京领罪。
裴俦又打听了那何叟家所在,次日便上了门。
远远地就听见小院中哭声震天,破败木檐下悬着白灯笼,院篱笆上挂了不少白色纸花,有在丧葬店买的,也有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大大小小开了一片。
在那一片白茫茫中,有个男子穿了身朴素的黑衣,未戴冠,站在院门外也不进去,就那么望着院中众人嚎哭,神色哀恸。
男子察觉到裴俦靠近,又看到他手里拿的元宝纸钱,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是给他让道。
裴俦道:「兄台不进去吗?」
男子摇了摇头。
裴俦于是丧了个脸,道:「那我也不进去了。」
男子讶然看他。
裴俦一副怅然模样,唉声嘆气起来,道:「我本是来梓中投亲的,不想亲没找着,却听见这一桩不平事,便想着上门弔唁一番,」他指了指院内,道:「他们哭成这样,我还是不去添堵了。」
见男子没什么反应,裴俦想了想,愤愤然道:「赵布政使治下,竟会有如此冤案,那右参议当真胆大包天!死上一百次都不够的!」
男子震了震,喃喃道:「堂堂布政使司出此大案,那布政使……多半也是个尸位素餐之徒,枉费百姓信任,枉为人臣……」
裴俦悠悠地瞧着他,道:「兄台真是这么想的吗?」
男子怔怔看他。
「可若是没有布政使,谁能拿右参议下狱?谁能为那些女子平冤?谁能将此番恶行陈述之后,直接上达天听?」裴俦拿出纸钱,在院门口烧了,道:「哪怕是皇帝,也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人力终有穷尽时,不该因一次失误否定此前做的所有努力。
「你说是吧,布政使大人?」
赵观文微微睁大了眼。
布政使司。
裴俦将江城几日以来发生的种种都同赵观文说了。
赵观文猛一拍桌子,气急了,道:「那窦如松好生大胆!不过一小小知县,竟敢勾结山匪私吞赈灾银!」
裴俦摸出都御史给的玉玦,递给赵观文,道:「城中久困无解,都御史大人只好派我出来求援。」
赵观文摩挲着那玉玦,目光柔和下来,道:「我这个同窗啊,这么多年了,竟还留着这不值钱的物件。」他瞧了裴俦一眼,揶揄道:「你在他手底下做事,没少被人记恨吧?」
裴俦只能苦笑。
若说都察院都是些头铁之人,那都御史便是头铁中的头铁,只认证据和事实,什么人情感情官阶,到了他这里统统不管事。
裴俦刚调任那会儿,都察院刚成功摘得「邯京最讨人厌部门」的头衔。
「邯京风大,你们处在旋涡中心,想必时时都如履薄冰。」赵观文将玉玦还给他,道:「我当年选择回到梓中,一是放不下家乡父老,二是以我之力,恐无法在风云诡谲的邯京肆意地活下去,现在看来,真是要感谢当时的我。」
他这话是对裴俦说的,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赵观文笑笑,道:「我今天话太多了,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二人去了布政使司银库,将第四批灾银的数量点好,赵观文又从自己私库里挪了银钱米粮,林林总总堆满了一个马车。
「明日我同你一起前往江城。」
裴俦怔道:「大人?」
赵观文抬手示意他不必拒绝,道:「那窦如松仗着无人掣肘,在江城作威作福,不知荼毒了多少百姓,若不是你来了,我还不知,之前送去的灾银竟没到百姓手中。
「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布政使的失职。我会带走梓中一半的守备军,也好助你剿匪。」
裴俦行了礼,道:「下官替江城百姓谢过大人。」
赵观文搀了他手臂,道:「天色还早,不如由我做东,请裴大人尝一尝梓中味道?」
「荣幸之至。」
出乎意料的,赵观文「设宴」之地不是什么豪华酒楼,而是一不起眼的小巷。
赵观文拉着裴俦在长凳上坐下,老闆娘便来招呼人了。
「布政使大人带朋友来啊?还是老样子?」老闆娘笑呵呵地瞧了裴俦一眼,道:「哟,这位小大人长得可真俊!」
裴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赵观文莞尔,对那老闆娘道:「老三样,再加个醉鸡,添一壶青竹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