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焱餍足地扬起嘴角。
就是这股味道。
趁着裴俦睡着了,秦焱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眼前这个人,自打入京起便麻烦不断。
在市集呈英雄被石霄报復,秋猎时被那群混球当作活靶子射杀玩乐。
因着长得不错,又被那些风流公子哥瞧上,想邀他做入幕之宾。
为工部一个小侍郎打抱不平,被罚廷杖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
他本来以为自那之后,裴俦会偃旗息鼓,接受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不想没过多久,他竟然入了都察院,做起了愈发得罪人的左佥都御史。
他看似倒霉悲催任劳任怨,却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压弯他的脊樑,苦难和挫折过后,还是那副清爽温和的笑脸。
怎么会有人是这般模样呢?
秦焱怔怔地想。
在众人眼中,他生来便是世子,生来便拥有一切,只需好好在定国公的庇护下长大,不想做官就不做,平安喜乐地过一生。
秦焱父母走得早,他又是在邯京长大,没有父亲对西境那种浓烈的感情。秦权是他唯一的亲人,邯京虽为牢笼,他亦愿意随老头的意,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直到裴俦出现了。
他忽然觉得,也许,他可以尝试另一种活法。
裴俦左脸上有些擦伤,泛着些红,不严重,养几天就会恢復。
秦焱瞧着那片红,鬼使神差地抚了上去。入手触感细腻,秦焱手掌顺势下滑,将他侧脸包裹在掌中,细细摩挲了下。
极尽温柔。
若是秦四见到他家将军这副神情,怕是会大呼白日见鬼。
裴俦眼睫倏然颤了颤。
秦焱维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无端地紧张起来。
若是他醒了,他就……
裴俦神情骤然痛苦起来,闭着眼睛呕了一大口血,染红了雪白衣衫,些许沿着秦焱的手掌簌簌而下。
秦焱先是呆了呆,旋即拿袖子给他擦了脸,起身极快地掠了出去。
「军医!军医!」
片刻后,军医,秦四,加上秦焱一共三个人挤在裴俦床前。
军医细查了他伤口,惴惴不安道:「将军,方才我就想同您说了,裴大人身上的伤是止住了,可这内伤……我是治不了的,须得请个大夫来瞧瞧。」
秦焱抿紧了唇。
这军医从前在西境是治跌打损伤的药贩,金赤打来西境,他丢了活计四处流浪,被秦焱抓去了军中给将士们做包扎,一年多下来,倒是能把军中将士们的伤病处理得不错了,但在真正的医理药理上,还是没法儿指望他。
尤其还是裴俦这么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
秦焱看得出,虽然裴俦武功不低,靠着练武,身体想必比先天强了不少,但同真正的军人相比,还是差得远。
「秦四,」秦焱思虑半晌,道:「派往邯京的传信官刚走不久,你去周边郡县找一找,只要是个大夫都先给我抓回来!要快!」
「是。」秦四领了命,赶紧匆匆去了。
秦四办事果然牢靠,夜色初降时,便在邻近郡县与江城之间走了个来回。
军医站在府衙门口等他,见他手里拎了个人。
军医奇道:「大夫呢?」
秦四把人往前一带,耸耸肩道:「他就是。」
军医瞪着眼睛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人衣衫褴褛,脏得瞧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是瞧那样式,似是一身道袍。他不知多久没有洗漱过,头髮乱糟糟地黏在脸上,看不大清面容,军医甚至闻到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味道。
秦四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无奈道:「没办法,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这节骨眼儿上哪儿去找个正经大夫?就这,还是我赶巧,瞧见他给一个犯了哮喘的灾民配药,才赶紧将人掳了来的。」
军医嘆道:「那这位……道长?请进吧。」
三人一进院子,秦焱也刚好走出裴俦屋子。
待走近了,二人准备见礼,秦焱抬手拦住他们,道:「这是大夫?」
秦四道:「是,方圆几十里就找着这一个会治病的。」
「拖下去洗干净。」
秦四疑心自己听错了,懵道:「啊?」
秦焱横了他一眼,冷声道:「把他洗干净了再送过来,这么脏是要熏死谁?」
「啊?啊是是是!」
那道长只来得及呜咽一声,就被秦四和军医二人扛着去了偏院。
秦焱端了盆热水,给裴俦擦着汗。
他倒是没再呕血了,只是发着低烧,不停地冒冷汗。
秦焱大掌放在他额头上试着温度,便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进来。」
饶是冷静如秦焱,瞧见眼前这半大的少年郎时,也有些无言以对。
这是之前那个脏兮兮的道长?
秦焱睨了秦四一眼,后者霎时就哭着脸道:「主子,这事儿真不怪我,他之前那样子,谁看得出是个半大的孩子啊?」
只见那少年道长约莫十六上下,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明亮清澈,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明显稚气未脱。
他往屏风后面瞧了一眼,脆声道:「有伤要治的就是这位吧?」
他边说边往里走,姿态自然得很。
秦焱很快将人拦了,一座山似的堵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