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权搁了茶碗,低声道:「『秦鹤洲!」
秦焱充耳不闻,将腮边一缕遮挡视线的碎发捋至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侧头看了看天色,惊道:「都这个时辰了,景略该等急了。」说罢提袍便要跑。
秦权站起身,道:「那裴俦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但他如今做了皇帝的刀,你们走得近,终究不是好事,你难道看不明白?」
秦焱停步,微微侧身,轻声道:「那又如何,我不也是陛下的刀吗?」
「你怎么能一样!你是秦家世子,是未来西境二十万将士的首领,终有一日要回到西境!」
秦焱沉默良久,转头瞧着秦权,没什么表情地道:「爷爷,我有时候觉得,您同陛下其实是一样的人。你们一个没问过我想不想从军,自小便不许我上战场,一个没问过我想不想打仗,强征我去西境抵御金赤人,我都一一应了。只这一次,我想要一个人,想为自己争取一回,便不行了吗?」
秦权瞧着他,眼前蓦地浮现出一些旧时光景。
九岁的秦焱闹着要骑大马,不顾劝阻地摔了大半年,硬生生练出了一身好马术。
他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只知奋力争取。
秦权敛了眸,道:「阿焱,今时不同……」
秦焱回过身,背对着他说道:「景略该等急了,爷爷,孙儿告退。」
桃花源。
早知桃花源生意好,常常人满为患,裴俦早几日便定好了雅间。
那日过后,秦焱不知怎么耍起了赖皮,硬说上次与寇衍一同吃的那顿饭不作数,要单独请他一回才行。
裴俦「理亏」在先,想着那日众人拼桌委屈了这位世子爷,无奈便应下了。
上元节已过去几日,有三两差役结伴上街,将大道两侧的红灯笼拆下来。秦焱到时,裴俦正倚在窗边,盯着差役们的动作出神。
秦焱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瞧了瞧,笑道:「在看什么?舍不得这满街喜红啊?」
裴俦回神,笑着摇头。
二人在桌边坐下,裴俦递过食单,道:「挑你喜欢的点。」
秦焱莞尔,笑道:「裴大人这点俸禄,不怕被秦某狠宰一番吗?」
他今日特地穿了身大袖宽袍,还是照旧半披着发,以发绳衬之,此时灿然一笑,倒真称得上是丰神俊朗,叫裴俦看得怔了怔。
触及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揶揄,裴俦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猛灌了一口茶。
罪过罪过,他怎么会看一个男的看呆了眼?!
一桌菜很快上齐了,裴俦草草看过,发觉其间有不少辣菜,讶异地看向秦焱。
后者很自然地往他碗里添了一筷辣菜,温声道:「你不是爱吃辣菜吗?这些都是桃花源近来的新菜色,尝尝。」
裴俦心底一暖,颔首吃了,眼前一亮,道:「不错不错。」
他并不擅长夸讚,遇到称心的人或事只会说不错,久而久之,秦焱也知晓这「不错」二字,是裴俦能想到的最好的夸讚。
秦焱盯着他吃得微鼓的腮边,面含笑意地饮尽了一杯酒。
二人边吃边聊,心照不宣地不谈朝政,只说风月山川。
酒茶已过三巡,裴俦思忖着措辞,从桌下摸出了一方锦盒。
「鹤洲,我有……」
天际一朵烟花炸裂开来,将夜幕映得如同白昼一般,也淹没了裴俦的声音。
二人的注意力俱被吸引过去,裴俦起身凑到窗边,奇道:「上元节已过,怎么还有人放烟花?」
跑堂小二正进来添酒,闻言道:「公子不知道?工部石侍郎的父亲过七十大寿,排面可大咧!一百多响烟花,得放上一整晚呢。小的在这邯京待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
五世家之首的石家,行事果然嚣张。
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却默契地选择不提。
「景略,你刚刚想同我说什么?」
烟花似流星般持续开放,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裴俦将那个锦盒递给了秦焱。
「我回剑门见过师父,给你带了件东西。」
锦盒入手沉甸甸的,很有重量,秦焱没有急着打开,他摩挲着盒面,目光灼灼地望着裴俦,道:「给我的……礼物?」
礼物?这么说好像不大贴切?裴俦也说不出个其他,纠结片刻,只好道:「算是吧。」
秦焱打开锦盒,里面俨然放着一柄剑,他眸子微亮,将剑拿了起来,抽出剑身打量。
不同于灵钧的薄韧轻巧,这显然是一柄重剑,剑身长度与重量都较普通重剑多出不少。
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製的。
不,这就是为他量身定製的。
秦焱看着他,眼底黑如墨漆,烟花声骤然变大,他放下锦盒,向前凑近几步,说话时裴俦几乎感觉到了他喉间的颤动。
「景略,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了。」
裴俦微惊。
秦焱笑道:「老头自我爹娘去世后再不过生辰,我怕他伤心,索性也陪着不过了。可是景略,以后有你陪着我,我年年都过生辰好不好?每一年的今日,都这样过好不好?」
他眼底的殷切再不经任何掩饰地流露出来,烫着了裴俦,叫他不敢作出任何答允。
很多年后,裴俦想起那一日找藉口落荒而逃的自己,只能在当事人的调笑声中羞愧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