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舆到时,裴俦正声若洪钟地撂下这么句话,他顿了顿,在院子里止了步,暂时没进去。
众人以为下一瞬该是首辅揪着次辅破门出来,往承和殿奔去。
谁知那骂不还口的次辅竟开口道:「何必费那些事?直接将我杀了岂不干脆?」
「你说什么?」
漆舆呼吸微滞。
寇衍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颇有些自暴自弃地道:「反正那人不要我,我活着也没多少意思,死在你裴首辅的手里,也不算窝囊。」
裴俦一拍桌子,怒道:「想死是吧?好啊,我今日就成全你!」
听墙角的众人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正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去救人,就听见大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
众人怔怔地望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脸呆滞的大理寺少卿。
「裴首辅手下留情!」
漆舆甫一衝进屋,就见裴俦揪着寇衍衣领,正要一拳砸下去,他赶紧向前一扑,拽着裴俦的胳膊往后撤。
「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何必这般拼命?」
裴俦极为配合地收起拳脚,点头道:「漆大人说得是。」
漆舆见裴俦将他的话听了进去,鬆了口气,道:「那你们慢慢说,在下先……」
裴俦伸手按在他双肩,正色道:「漆兄,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带着那群耳朵走远些,绝不打扰你们。」
他说完就走,细心地把门带上,中气十足地吼道:「墙角听够了吧?都给我滚远点!」
众人瞬时如鸟兽散。
裴俦心情大好,见午饭时间快到了,哼着小曲儿往礼部走去。
屋中静得针落可闻。
漆舆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不敢看身后那人,转身就要走。
「你又要走了吗?」寇衍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似片羽毛一般挠在他心上。
漆舆止步。
「也罢,我这样的人,这般心思费尽只想见你一面的人,你哪里瞧得上。」
漆舆眼睫颤动,磕巴道:「我,我并非……」
寇衍坐在椅子上,视线牢牢盯着漆舆,手指微蜷,缓缓道:「你若是讨厌我,今日便说出来,寇衍从此会消失在你眼前,再不烦扰你半分。」
漆舆双手交握,不自觉摩擦起来,艰难道:「我从未讨厌过你……我只是,只是……」
雷厉风行的大理寺卿,此时却笨嘴拙舌,半天吐不出一句囫囵的话来。
寇衍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那魂牵梦萦的身影靠近。
「只是什么?」
漆舆忽猛掐了一下虎口,将那点儿紧张驱散了,定声道:「只是我生来病骨支离,从不敢奢望什么。」
寇衍忽去牵了他手,激得漆舆手指微颤,身体也僵了僵。
他轻轻揉着漆舆手背泛红处,温声道:「玉行,一个人若是想要什么,尽力争取便是,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奢望』这种说法,本就是胡说八道!」
漆舆怔怔地望着他。
就是这种神情,明媚,纯粹,似骄阳般热烈,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寇衍执了他手贴在心口的位置,双眸柔情,温声道:「我的心就在这里,听得见摸得着。你不如问问自己的心,你想推开我吗?」
漆舆雪白耳尖渐渐泛起了粉色。
寇衍上前一步,道:「玉行,我那日所言,字字皆是真心,酒醉之人的话是骗不得人的。我心悦你,眼里心里都是你,只有你。」
沉默片刻,漆舆缓缓回握住了他的手。
寇衍脸上乍然爆开一抹喜色,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玉行,玉行,玉行,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漆舆被他撞得有些生疼,忍着没有发作,亦抬手回抱住了寇衍。
「对。」
极轻极轻的一个字,寇衍却听得几欲落泪,他将人抱得更紧了。
「寇,寇大人,你轻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寇衍赶紧鬆了力道,微微分开些,望着漆舆,佯装不满道:「还叫寇大人呢?」
漆舆眨着眼睛,顿了顿,道:「仲文?」
「哎。」
二人又抱作一团,一腔情意皆化作了秋日里的暖风,烘得整个屋子都暖洋洋了。
裴俦酒足饭饱回来时,二人已没了踪影。
他堂堂的当朝首辅,又要处理政务又要带学生教太子,还要抽出时间来为基友的爱情牵线搭桥,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干活的!
裴俦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想要撂挑子不干的衝动压下去。
「我爱工作我爱工作我爱工作……」
他默念着四字真言,又埋首公文去了。
月上中天时,石虎臣打着哈欠向他告退,裴俦将人打发了,又挑了下灯芯,翻开下一本摺子。
中秋未至,天气还不算冷,裴俦夜里喜欢将窗户大开,待有风拂来时,吹得他头脑清明。
院子里偶有虫鸣,其他时候都静得出奇。
裴俦处理公务时专心得很,往往微凝着眉,一目十行地看完,便拿朱笔勾画起来。
他看完十余本,停下来歇了会,正准备给自己揉揉肩,一双手适时抚上了他肩膀。
裴俦何等机敏,能让他这般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设防的,就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