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葛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可有何不适之处?」
谢铭摇了摇头,呆坐片刻,忽抬首盯着他。
周葛从未见过老师这样的眼神,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藏着的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万钧啊,你要记住先生教你的,大丈夫生于天地,只要无愧父母无愧本心,没什么可怕的。你须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你的人生还长,只要择好方向走下去,定会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周葛一颗心突突地跳起来,努力按捺下那股不安,应声道:「学生受教了。」
谢铭点点头,復躺了回去,拥着被子背对着周葛,声音有些窒闷地传出来。
「我累了,今日想多歇会儿,你不必守在此处,去做功课吧。」
「是。」
周葛不疑有他,依言退下。
裴俦上次被石虎臣鞭打的伤还没好全,倒是免了水牢之苦,换了间干燥的牢房,每日三餐也多了不少油水。
蔡起辛似乎真的怕他落下伤痕,每日都会亲自带着太医来瞧上一次,好在他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只需花些时日,用些好药,不会留下疤痕。
只是,他一双腿每日泡在冷水里,倒是落下了病根,以后每逢寒冬腊月,怕是免不得发作一回。
裴俦阖眸听着蔡起辛与太医的对话,心中苦笑,这下倒好,以前只是脚踝不好,这下真成了老寒腿了。
他十分懂得苦中作乐,石虎臣那番鞭打看似狠厉,倒是免了他再受折磨。伙食和床铺都有了,除行动有些阻滞之外,打坐调息不成问题,还能閒下来抽几根草折蚂蚱。
桂存山一行人到时,裴俦一隻蚂蚱才折到一半。
「裴大人,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年轻而阴柔,语气十分轻佻,裴俦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放下那半隻蚂蚱,跳下草床,与门外三人相对。
那穿盔带刀的想必就是岭南总督桂存山,后面跟着蔡起辛,桂存山右手边那个人,却是裴俦没料到的。
梅家,梅万宪。
梅氏族人全数被逐出邯京,男子永不得入仕。裴俦身死后,邯京大乱,这梅万宪被梅家趁机弄了回来,没风光多久又因铜币案获罪,被驱赶出京。
不成想他竟攀上了桂存山这尊大佛,摇身一变成了岭南总督的左膀右臂,前尘今时一朝颠覆,裴俦竟成了困在笼里的那个。
桂存山上下打量了一下裴俦,道:「裴首辅?」
裴俦气势不减,点头道:「桂总督。」
桂存山万没想到,一直同他们作对的竟是这么个文弱书生,难怪梅万宪如此念念不忘。
「裴首辅的判决已经下来了,你已经没多少时日可活了,你可知晓?」
「自然。」
「我惜你是个人才,死了也可惜,不如转投我麾下,不比在那刘氏小儿手底下差。」
裴俦忽低低地笑了起来,盘腿坐在了地上。
「桂总督,你可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妙人。之前变着法儿地折磨我,让我认罪,怎么,如今西境那边局势不如你意了?金赤人没你想像中那么耐打吧?你无非是怕秦焱平復西境之乱后,率军打回邯京,便想将我拿在手里,既能稳住邯京众人,又能好好气他一气。」
裴俦捡起那半隻蚂蚱,继续折了起来,「唉,只是你高估了裴某,我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只得了这么一个称心人,现在都还在战场上,有今天没明天的,这日子啊实在太没盼头了。桂总督,听我一句劝,什么荣华什么功名,死后都带不走的!」
桂存山脸色不豫,冷声道:「裴小山,我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知道您老人家神通广大,连五世家都能推出来当挡箭牌,还有什么事情是您干不出来的?」
一旁的梅万宪神色骤变,霍然看向桂存山。
后者神色不变,道:「你当真要同本督作对?」
「啧,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裴俦终于折完那隻草蚂蚱,把它与其他十几个放在一起,在墙角排成一排,望向桂存山,稳声道:「我与外子生死不渝,绝不离弃。」
「好,那你就等着霜降后人头落地吧!」
桂存山拂袖离去,蔡起辛连忙跟上。
偌大的牢狱里,只剩下裴俦与梅万宪二人,一里一外相对而立。
「你方才说,桂总督拿我五世家做挡箭牌,是什么意思?」
裴俦笑了,「梅公子真想知道?」
梅万宪盯着他,一言不发。
「唉,梅公子可还记得私币案?你梅家在那场案子里失了势,族中子弟尽数被逐出邯京,从此一蹶不振……」
梅万宪恨声道:「是你!都是你害的!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狠狠地折磨你!」
裴俦甩着蚂蚱玩儿,淡淡道:「确实是我干的,但梅公子有没有想过,为何这桩案子破得那样快?是,秦焱确实帮了我不少忙,但你们五世家也不是吃素的,真能任我畅通无阻地查下去,再顺藤摸瓜地将他们连根拔起吗?是不是太儿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所谓的私币案,只不过是别人放出来扰乱我的视线,或者说,是搅乱整个邯京的障眼法,就像之前先首辅被杀案一样,目的是搅乱邯京这一池浑水,好趁虚而入,将自己的人安插到邯京城乃至周边郡县之中。我虽然被关在此处,但我猜,蔡起辛控制住邯京,压根儿没费多少力气吧?你跟着桂存山一路北行,路上可有碰到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