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起辛余光瞥见桂存山,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拱手道:「见过总督。」
石虎臣左脸上一个硕大的巴掌印,唇角也破了,但那神色还是不屈的。
「嗯,怎么回事?」
蔡起辛恨铁不成钢地道:「谢铭是这小子的先生,他为自己先生鸣不平,归罪到裴俦身上,跑到牢里去闹了一通,才、才……」
后面的话他没有多说,生怕桂存山因此降罪于石虎臣。
说起来,五世家里头,就剩个石虎臣做事还算牢靠,心性也不错,蔡起辛是存了将他培养成自己心腹的心思。
桂存山没有戳破,俯视着石虎臣,淡淡道:「杀你先生的是本督,你要记恨和报仇,照理来说该找本督才对。」
蔡起辛霎时白了脸,正要解释,却听那石虎臣道:「学生虽愚钝,但明白那日是先生自己撞上您刀的,这事儿怪不着您。归根结底,是那裴小山蛊惑先生,宁愿付出性命也要为他脱罪!学生怎能不恨!」
「所以,你去找他吵了一架,还动了手?」
石虎臣不卑不亢道:「是吵了一架,隔着牢门推了他几把,然后就被梅公子拉开了。学生有罪,总督要杀要罚,学生悉听尊便。」
桂存山却笑了起来,拍了拍石虎臣肩膀,冲蔡起辛道:「蔡尚书,你收了个好后生啊!」
蔡起辛勉强笑笑,又冲石虎臣道:「下去领罚,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是。」
石虎臣领命退下时,听见蔡起辛问道:「总督,不知那裴小山的尸身如何处置?」
「活的才有用,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是。」
刑部背后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被推开时,大片风雪便灌了进来。
几个主事顶着风雪将板车推出去,不慎撞了门框一下,那半扇门便裂开一个大口,要掉不掉地挂在那里。
年纪稍大的主事道:「嘶,这破门,怎么也没让工部的人来修一修?」
「早报过了,如今的工部都是些酒囊饭袋,让他们要钱还成,修个门,还不如上集市上找个老铁匠呢!」
「呸,这些个腌臜玩意儿,吃着皇家的粮,净不干人事儿!」
几人推了一车出去,又返回来推另一车。
板车上迭放着的,全是一具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准备送出去处理掉。
几人推着板车出去,外面风雪太盛迷了眼睛,主事们看不清脚下路,板车在那门上一撞,向一旁倾斜下去,眼看就要倒地。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车身,又使力将车扶正了。
老主事看过去,见这人同他们穿着相同衣服,只是还比较新。
「你是哪处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男子木着一张脸,似乎不怎么爱笑,声音也有些沙哑。
「回主事,我是新来的,承了我司礼监干爹的恩,在赃罚库[1]做事,不常在部里走动,别说您了,咱们这刑部,知道我存在的人也没几个。」
这话听上去有些埋怨之意,谁让他这位干爹没给他安排个好往上爬的职位呢?
老主事在刑部多年,何等精明,听出了其中意味,当下也没有细问了。
大大小小八个板车,都要拉到城外的乱葬岗埋了。
负责拉尸的牛车已经等在外面了,众人又两人一组,将那些草席一个个在牛车上垒起来。
有个小主事力气小,抡草席时没一下子抡上去,一半草席便垂落下来,露出一隻雪白的胳膊。
老主事抽着旱烟监工,眼看就要望向这边,小主事却已经没力气了。
新来的那个男子忽掠了过来,将那隻胳膊往草席里一塞,单手将草席扛上肩头,直接放在了牛车最上头。
小主事张大了嘴巴,惊道:「你好、好大的力气。」
男子瞧了他一眼,又帮下一车去了。见他如此勤快,老主事连连点头。
搬尸体时需要一堆人,这运尸体倒不需要了,况且说是埋了,实际上不过是往那块荒地上一倒,管他被狗吃了还是狼咬了,都同他们没有干係了。
「冯鱼,还是你去吧。」老主事敲着烟杆,又在剩下的主事中看过,道:「再出来一个,与他同去。」
冯鱼就是那说话结巴的小主事,因为生得矮小,性子也弱,这种「多余」的事往往就落到了他身上。
今日邯京风雪大得很,谁也不愿去干这个苦差事。
见一众主事都不发声,老主事眉毛一皱就要发火,赃罚库那男子站了出来,道:「主事,我明日不上值,今日可歇得晚些,就由我陪他去吧。」
老主事一桿烟抽尽了,又摸出一卷新的烟叶,挑眉道:「哦?」
男子上前几步,给老主事挡了风雪,低声道:「只盼您老人家记得我,将来替小的美言几句,小的必定好好报答于您!」
老主事重新点了烟,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男子和冯鱼跳上牛车,往乱葬岗而去。
冯鱼像往常一样,指挥车夫将那些死尸倒在空地上,回头时,见男子轻手轻脚地搬了一具尸体下来。
见他站在那里不动,垂头望着那方草席,冯鱼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是、是你认识的人吧,节、节哀。」
男子摇了摇头,示意他无事,冯鱼又同车夫说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