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审计司的萧司长更是刻薄至极,官员在牢狱中自尽,他竟还要追款。
「陛下此举,」他声音愈发低,颇有几分嘆息之意,「大约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杀便杀之,何必辱之。
要是魏嗣在这恐怕会拿出晋律告诉他何为国法,可惜魏嗣不在。
刘侍郎不是与人争辩的性格,闻言只捋了捋鬍鬚,笑道;「这话同我说便罢了,万不可拿出去说。」
小郎官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很不心甘情愿。
刘侍郎看着没再说话,他知道小郎官的话其实反应了不少官员的想法,有两种人反对皇帝的举措,一是挪用公款和收受贿赂者,二则是认为君子重义轻利的清流。
君王谕旨明发天下,向臣子讨债,像什么话?晋自开国以来几百年都不曾出这样一个荒唐帝王。
嘆武帝子嗣太少,只萧岭萧岫两个,萧岭登基时萧岫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哪及太子已近弱冠。
刘侍郎只做公事,超出公事范围一律不管。
他已经年过七十,只等寻个最恰当的时候乞骸骨风光归乡。
至于朝中风起云涌。
老人越喝了口热茶,惬意地闭上眼睛。
与他何干?
小郎官若有所思地站着。
若是放在从前,刘侍郎会指点身边郎官几句,但他现在懒得废口舌,聪明人自能看清晰局面,愚拙者他出言点拨亦无用。
寒天下士子之心吗?
刘侍郎一笑。
不,不会。
皇帝此举主要打击的是在朝中为官多年而行为不端者,只整顿官吏这一样事,不知空出了多少位置。
要知道无官的士人永远比官位多得多。
皇帝打压了一批人,又扶植了一批人。
审计司已不再是数月前刚刚设立的新府衙,干尽了得罪人的事,这几个月来,审计司官员有功者官职晋升速度之快叫人妒,叫人羡。
在审计司中,如今既有前程,更有圣眷,不知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审计司。
若是不能入审计司,去刑部也是好的。
因为恩科开了数场的缘故,礼部亦非常受皇帝重视,在礼部前程亦上佳。
再不济,有人咬咬牙,把眼光投到了照夜府。
奈何照夜府文职官员太少,况且照夜府并不缺文官。
翌日,早朝。
在中央官员不断减少的情况下,英元殿的官员们又得来了第二个让人眼前一黑的消息。
皇帝要裁撤冗官!
有官员咬咬牙,上步道:「陛下,臣以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裁撤官员,恐会使各部乏人,捉襟见肘,难以应对局势。」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官员们已经清楚了皇帝的性格,比起先前的暴虐,此时的萧岭虽然更不可捉摸了,但脾气好了许多,至少很讲理。
萧岭允许朝廷中出现不同于自己的意见,不过前提必须是有的放矢。
萧岭面对反对的声音毫不意外,点点头,示意那官员继续说下去。
上一句话尚算有理,后一句却是含了怨气的抱怨之言,「况且眼下朝廷频开恩科,礼部开恩科北场、南场、西南、西北,所选出进士不少,翰林院臃肿,若要精简官员,不妨从翰林院开始。」
凤祈年眉宇下压,不满地往那官员身上看了眼。
你什么意思?
恩科北场、南场都已结束,西南场正在进行。
现在要从翰林院精简官员,那礼部岂不是白忙活了?
这话实在得罪人,把现下有资格上朝的新科进士们都开罪了个遍。
更把翰林院得罪了。
翰林院掌院学士微微一笑,出言道:「冯大人所言,臣有不解之处,何为从翰林院开始?」
冕旒轻撞。
萧岭坐在上面安静地看。
他已经十分习惯朝臣们的彼此攻讦与阴阳怪气,只是表现形式高雅了点。
不等冯姓官员回答,掌院学士又道:「无益而受禄,窃也。看来冯大人是觉得,凡翰林院官员,皆是尸位素餐的禄蠹国贼了。」
朝中有半数官员皆出身翰林院,眼下几个朝中新贵,哪个不是从翰林院出去的?
冯姓官员余光一扫,但见翰林出身的官员面色淡淡,但不满之意已经流露出来了。
各部都有冗员冗官,裁撤无可厚非,可直接点出翰林院就太没眼色,不过看翰林院清贵无甚实权,畏强欺弱厚此薄彼罢了!
冯姓官员冷汗津津,忙对皇帝道:「臣绝无此意。」
掌院学士反问:「那是何意?」
萧岭安抚道:「言卿。」
掌院学士朝皇帝见了一礼,瞥了那官员一眼,没再开口。
冯姓官员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回去。
「翰林院官员为朕与礼部层层遴选,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将翰林院官员列为冗员冗官,实乃无稽之言,」萧岭道:「裁撤冗官按律而行,是为精简官署,而非为针对一部。」
有人觉得,皇帝这话看似公平,实则再偏向翰林院不过了。
不过也有官员想,翰林院这是受了无妄之灾,皇帝安抚言学士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这位言学士与陛下交情匪浅,他是东宫三师之一,太子太傅言迭雪的亲弟弟,皇帝少年时与这位言学士交往甚密,便是看在这层关係上,萧岭待言学士都要比旁人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