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事……
东泽忽然醒悟过来,这正是心魔劫的劫数所在!
唯有他自己,才知晓那一日的他有多痛苦,事后有多后悔,也有多期盼自己能够答应秋白。只是理智始终占了上风,叫他无法左右自己的决断。
秋白向来都是听他话的。因此这一日,他二人的对话在他拒绝后,便结束了。
秋白从来不会这般忤逆他……
可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说着: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秋白的这番话,说到你心坎上了,如何算得上是忤逆?
似是被这番话蛊惑到了,东泽再度抬眼仔细地望向自己身前的青年。
除却方才的话语,青年在他跟前的态度称得上是乖顺。
……可这却不是他所想要的。乖顺的秋白,在东泽跟前充其量只是一个宠物,算不得是可以平等相待的人。
然而他二人相识百年,这般相处也持续了百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改变。
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一直安静望着他的秋白却在此时开了口:「东泽,你若愿意,我自是不会叫你失望的。」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一变,秋白不知何时来到了东泽身侧。秋白挽着他的手臂,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东泽精神一震,忽然从先前那等迷迷瞪瞪的恍惚之中挣脱出来。
说出这种话的秋白,必然不是他所期望见到的秋白——儘管他向来不喜秋白忤逆他,但他心中深处,却是不愿秋白对他唯命是从的。
他无比清楚,秋白应当是独立于他的存在,不该被他束缚。
秋白亦有自己的傲骨,定是不会在他面前作出这副扭捏之态。这心魔劫无非是想叫他沉沦,然而他心中清醒,自是不会被这景象迷惑。
心魔劫,考验的乃是人性之弱处。当初伤秋白一事叫他心痛万分不假,心中亦是有悔意,然而若是此事再重演,他依旧会选择拒绝——他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人,他身上肩负的使命,不止是身上的死咒,更是师父们的期盼,这註定了他无法像旁人那般,可以不顾后果地答应秋白。
若是他方才心动神摇之下,答应了秋白所言,那么心魔便会寻到他的弱处,趁虚而入。届时,恐怕他将会万劫不復。
所幸他还是及时清醒,未酿成大错。
前世因为他是玉髓成灵,以灵玉作躯壳,天生灵气充裕,修为进阶于他而言,和寻常人吃饭喝水无异,称得上是一句心境通透。因此他的修为进阶一直极为顺利,也未遇上过心魔劫。
如今仿佛是要补回上一世的缺憾似的,初次经历心魔劫便来得如此凶险。
万幸,他清醒得算是有惊无险。
东泽轻笑一声,「看样子这心魔劫,也未必能窥探到我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倚在他肩头的「秋白」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无法再迷惑东泽,「秋白」面上原本伪装出来的情态已然消失,转而成为了一种极为冷静克制的打量。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这般清醒至极,伤人伤己。你心中清楚,正是因为你自己这过分清醒,才造就了如今这般局面。」面前的「秋白」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如此以往,不过重蹈覆辙。」
东泽直视着眼前「秋白」的双眼,道:「天道不公,自要我自己搏出一条出路。我如今再历金丹雷劫,便是我的变数,更是我之出路。」
「抛弃天赐的灵玉之躯,换作血肉之身,这便是你的出路?」身侧「秋白」的身影逐渐消融,只余下声音迴响在此处,「为情所困,不堪大用。」
眼前的景象逐渐消失,入目之处化为一片虚无黑暗,东泽却并未惊慌,而是定定地看向前方,「我所缺之物,正是情之一字。死物之力终有限,我舍弃死物所作之躯壳,不顾神魂损毁求得一具肉体凡胎,便是为了破此局。」
他须得有情,方能了解师父们所想,方能回应秋白所愿,方能……在前世死局之中寻得一处破绽。
「我师父们的遗愿,以及我与秋白厮守的念想,在我前世之时,我便明白二者不可得兼。」东泽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而我,穷极两世,不过是想求得一个两全之法。」
而心魔却是与他平静截然相反的暴怒。
「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那声音自虚空之中传来,迴响不断。那是心魔愤怒的咆哮,却再也无法撼动东泽半分,他已然不再受这心魔的影响。
他镇定地望向远处,被激怒的心魔在这虚空之中捲起数道狂风,向他捲去。然而那风却在近了东泽身侧之后,骤然消失,就连东泽的一片衣角、一缕髮丝都未能掀动。
心魔暴跳如雷,许久都未平復。
东泽却神色淡淡,只驱使了些许灵力去抵挡心魔在这片虚空之中捲起的风暴。
良久,狂风渐歇,心魔似乎终于平静下来了。
东泽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此劫数已了,不知阁下可否放在下离去了?」
眼前漆黑不见光的虚空却凭空生出一片斑斓色彩,如水面的倒影那般,晃动着浮现在东泽的眼前。
耳边传来了心魔阴恻恻的笑声,「你以为这便是结束了么,你方才经历的,不过是你前世该经历的劫数。你此世的心魔劫,可是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