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亮黝黑的眸子直直撞进周自言的视线中。
薄雾渐散。
刚刚还略显朦胧模糊的人,逐渐在周自言眼前变得清晰明亮。
宋卫风今日只戴了一个小巧的圆环,银色的圆环反光出一点刺目的光芒。
窄小流畅的面庞,微微上扬的唇角,和盈满情感的水润黑眸。
「好了好了,也没那么脆弱。」周自言摸着自己的手腕,「咱们快些走吧,不是还有段距离吗?」
宋家在城南,马鸣书院在西北方。
从宋家走到马鸣书院是段不小的距离。
宋卫风看着自己陡然变空的双手,五味杂陈。
这位周先生,是否过于君子了?
周自言背起手,脚步却不似刚才稳健。
之前宋卫风一直住在书院,休沐日才会回宋家。
所以他住在宋家并无不妥。
可现在宋卫风一时回不去书院。
他一个单身汉天天和另一个单身小哥儿在同一个屋檐下……
不成,这不成。
得额外找一处住的地方儘早避开才是。
两个人各自揣着自己的小九九,一路相顾无言。
终于在三刻钟后到达马鸣书院门口。
周自言站在几十米外,仰头看向马鸣书院。
这马鸣书院坐落在马鸣沟西北方马鸣山下,背靠马鸣山,层林染染,鸟鸣清脆。
只从外表来看,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可惜了。
宋卫风一到这里,直奔书院门口。
不出所料,吃了一个闭门羹。
但是宋卫风并不恼怒,他拍拍身上灰尘,与书院门口摆摊的大爷打招呼,「刘老翁,我又来啦。」
刘老翁是书院门口茶摊的主人。
年过半百,续着花白的鬍子,肩上还披着一块白巾。
一看到宋卫风,刘老翁为宋卫风拿出桌椅板凳,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后生啊,你今儿可晚了一刻钟嘞。」
「今日我是与……友人一起过来的。」宋卫风给刘老翁放下几个铜板,拎了一壶茶。
又从刘老翁的柜檯处拿出一套笔墨纸砚,放到自己的桌子上。
再招呼周自言过来坐下。
周自言双手拢在袖中,站在书院大门之外忖度了一会。
脚步一转坐到宋卫风旁边。
他虽然想查一下那位新掌院的情况,但他又不能直接敲开书院大门大喊『我找你们新掌院』。
不如先在书院外看看情况。
宋卫风选的这地方离着书院不远,而且视野绝佳。
正是最适合观察书院的地方。
宋卫风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不少人拿着信纸过来。
「李大娘,您儿子回信了呀?」
宋卫风展开一位头戴蓝巾的老妪的书信,一字一字念给李大娘听。
李大娘一边听一边默默擦泪。
听完一封书信,又开始口述自己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而宋卫风则手持毛笔,将李大娘说的话转换成文字,落到信纸之上。
宋卫风整理好邮寄地址,和书信一起还给李大娘,「李大娘,这是您的信,等邮驿去您家附近的民邮局的时候,递给他就成了。」
一来二去,周自言也看明白了。
宋卫风这是顺便在书院门口摆摊,帮人念信写信呢。
周自言坐在旁边展开纸扇挡住自己的脸,也挡住自己的声音。
小声询问宋卫风,「卫风啊,他们为何这么信任你?」
大庆朝虽然有识字班,但扫盲之路艰难,多的是不识字的人。
尤其长辈居多。
长辈们不识字,却有许多话要和远在外地的亲人说。
只能找人代写书信。
只是这找人代写书信之事,撰写之人必须值得信赖才行。
所以大多找人代写,都是直接从村子里找知根知底的读书人。
没想到宋卫风一个城南的读书人,能在城西北这里找到这样的活计。
「书院学生一直在院外有接代写,只是书院最近为了迎接新掌院一事,加强了对学生的看管,导致这些住在附近的人找不到可以行代写之事的学生,正好便宜我了。」宋卫风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块写着『马鸣书院』的竹製腰牌,上面还刻着宋卫风的名字,「幸好他们没把我的学生腰牌收走。」
左右他都是要在书院门口等待的。
既然有时间,顺便帮帮这些有需要的老人,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当真像块石头一样一直站在书院门口呢。"
周自言被自己荒唐的幻想逗乐,以扇压鼻笑个不停。
说宋卫风是块石头吧,可他偏偏极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固执,却不死板。
妙人,妙人啊!
第16章
低沉的笑声一直在耳边响个不停。
宋卫风不自在的歪了歪身子,指尖顺着耳根揉了揉。
企图把那点不对劲从耳朵里揉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宋卫风面前就排了不少人。
全是一些拿着信纸,神色期待的普通人家。
喜悦,期待,着急,还有浓重的思念。
都透过一张张写满生活痕迹的面庞透出来。
周自言放好摺扇,从宋卫风那里拿过纸笔,「来来来,我閒着也是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