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沈孟枝沿着房檐下的阴影走着。
他走得不疾不徐,像是临时离席、心血来潮在御史府上转转一般悠閒,连迎面而来的侍从侍女也没有察觉出他丝毫异常。
没人问起他要去哪里,也没人问他为何离席。他们不觉得这样一个看起来病弱苍白的文人儒士,会有能力做出什么危害到御史府的事。
直到守在书房前的侍卫看见这位缓缓走来的贵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来。
他看着这个被李晟从胥方带回来的人,警惕地摸向了腰间的佩剑:“江公子,您来这里做什么?”
“席间太吵,我出来走走,结果就路过这里了。”沈孟枝仍是那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不知这是何处?”
侍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这里是御史大人的书房,閒杂人等均不得入内。江公子,还是快请回吧。”
闻言,沈孟枝微微一笑。
“书房,的确是重地。”他轻声道,“朝堂文书、一国机密,都藏在这里了。”
那侍卫心中一跳,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本能地感觉不对。
“江公子,你想说什么?”
与他的严阵以待相比,沈孟枝显得万分从容,缓声道:“我只是想给大人提个醒,书房这样的地方,还是多设几个侍卫,才安全。”
侍卫皱眉道:“这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沈孟枝微微一嘆,在侍卫愈发冷肃的注视下,缓步走上前来,道:“可这事与你我有关。”
注意到他的动作,那侍卫厉声喝道:“站住!别动!”
可那人恍若未闻,仍是安静、又极致冷静地向前走着,神情无波无澜,在银白的月色中,显得无比冷漠。
侍卫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御史大人有令,不管何人,若再上前一步,杀无赦!江公子,你要违抗命令吗?!”
可这威胁般的话语仍未撼动沈孟枝神色分毫。眼见他毫无反应,那侍卫一咬牙,手上使力,欲要拔出剑来。
可下一秒,有人忽然按住了他的手。一股骤然爆发的力气自那人手上传来,死死压制住了他扣在剑柄上的手,硬生生将雪亮的剑刃重新压回了剑鞘之中。
对方凑近他的耳边,语气仍然轻柔,如果忽略掉他此刻绝对性的压制,这声音甚至格外赏心悦耳:“若多设几个侍卫……大人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侍卫惊恐地扭过头去,想要彻底看清他的面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文弱之人,轻鬆便能压制住当朝御史大夫的心腹侍卫!
“你……你……”
一隻手死死钳着他的脖颈,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彻底缺氧、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沈孟枝幽幽道:“我说了,这事与你我有关。”
他一声轻笑,淡得如一抹云烟。
“……与大人的性命有关。”
等到手下的人再也没了挣扎的动静,沈孟枝鬆开手,把昏迷的侍卫拖到墙边安置好,随后自己走进了书房。
房内未点灯,他点了一截火烛,微弱光芒登时照亮了一小片阴影。
李晟的书房格外宽敞,起居室布置奢华,名家画作、白玉青瓷,摆满了整整一面墙。这里面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令人眼红心热的宝贝,足以让一户三口之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沈孟枝走近,指尖在其中一樽青瓷花瓶上轻轻一抹,随即捻了捻。
这些名画珍宝,李晟却如此随意地摆着,上面没有积灰,想必是有下人经常打扫。
那他最为珍视的东西,为了避开外人的触碰,会放在哪里?
沈孟枝蹙眉,自书架后走过,忽然步子一顿。
他挪开脚步,随即蹲下身来,食指微扣,敲了敲身下的这块地砖。
空的。
下面应该不是实心,齐钰从前就用这样的方式存了不少栀子酿,那块地砖走过时,脚步声会略微有些不同。
地砖边沿格外整齐,沈孟枝仔细地将它撬开,烛光登时照亮了下面掩藏的东西。
《春日宴》。
他目光一凝,伸手探去。
这一卷画轴保存在一方玉匣中,想来是李晟格外重视,又加了一层保护的罩子。他指尖一动,将画罩剥离下来,失去束缚,画轴立时缓缓铺展开来。
传闻周羲和作此画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灵感迸发一笔挥就,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沈孟枝只是屏息,拉住这名画的一角,轻轻一撕。
世人鲜少得知,周羲和作《春日宴》时,用了两张宣纸,一张春景,一张游人,二者相合,于是春光明媚游人胧约,意境与画技俱是登峰造极。
只是宣纸本就薄如蝉翼,即使黏合后,也难以发觉其中关窍,所以哪怕李晟收藏这画许多年,也没有发现其中秘密。
而周羲和,正是在这薄薄的缝隙间,藏了一件东西。
沈孟枝已将宣纸剥离开一道口子,却忽然蹙起眉。
里面空无一物。
他神色微微变化,终于露出一丝诧异,随即唇角抿开一线,平直得近乎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