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引人注目,又不能让王室蒙羞,既然如此,那就做做样子,敷衍过去算了。
他这样淡淡想着,垂着眸,抬手去拿一旁箭筒里的箭矢。然而下一刻,身边忽然伸出了一隻纤长的手,不偏不倚,与他搭上了同一支箭的尾羽。
楚晋一怔,目光定在视野中的那隻手上,良久,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了来人线条柔和的侧脸上。
感受到投来的视线,他抬起眼,唇角微微一动,一抹浅淡笑意如秋水般漾开。
秋日里的风萧萧飒飒,或许是明媚日光太好,楚晋有一瞬间的晃神。
“又是你。”他道。
沈孟枝微一用力,指尖挟住尾羽,抽出了那支箭。他侧过脸,望向远处,于山脚下连成一片的秋林。
“给。”他将手中箭递了出去。
楚晋掀起眼皮,神色莫名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没有接,反而一把提起那箭筒,掂了掂重量。
做完这些,他才不冷不热道:“旧秦的官宦子弟,姓甚名谁,长相如何,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夏宫没有你这等人,秋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入的地方。”
“你究竟是什么人?”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笔直,声音平静,望过来的目光生疏又淡漠,含着冷静的审视。
——“那时候的我在外人眼前装得浮浪不经,实际上浑身是刺,不论哪一种,你肯定都不喜欢。”
之前提起过往经历,楚晋漫不经心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孟枝还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并非是他夸大其词了。
沈孟枝回过神,哑然失笑。
“世子,我说了,我是来自多年后的人。”他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除了你,没有人能看见我。”
沈孟枝也知道自己说这些的时候会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但配上他这张脸和认真专注的神情,即便说出再怎么离奇的事情也不会让人第一时间拒绝接受。楚晋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但也没说信还是不信。
他瞥了一眼沈孟枝手里那根孤零零的箭,凉凉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跟我无关。我不想跟什么未来的人扯上干係。”
说完他没再看对方的神色,转身就要走。沈孟枝没有制止他,目光定在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那匹黑鬃马,是世子的吗?”
楚晋蹙起眉,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他道。
“它的草料里被人动了手脚。”沈孟枝轻吸一口气,“这场围猎,有人在针对你……别去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楚晋竟然从中听出了一丝毫无缘由的忧虑,但被压抑得太淡了,简直像是错觉。
的确是错觉吧。哪有这种来得莫名其妙的感情?
楚晋扯了下唇,扬起的弧度有点讽刺:“我为什么要信你?”
他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无法辨认对方的真心。时刻紧绷的神经已经让他养成了戒备敌人的习惯,一旦有错,就是死局。
公子不需要没用的魄。
况且……
楚晋眸光闪了闪,眼底讥诮之色愈浓。
就算那匹马真的被人动了手脚,他也不能也不应该知道。无论是提出要更换马匹,还是突然退出这次围猎,这些举动都太过显眼,这之后会引发什么后果,他闭着眼也能猜到。
腰间方才的剑伤没有处理好,还在隐隐作痛。楚晋缓缓呼出一口气,压下不适,生硬道:“……我的事跟你无关。”
沈孟枝动作一顿,随即握着箭身的手缓缓攥紧。
他深深地看了楚晋一眼,紧接着,挪开了视线,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楚晋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对自己的兴趣,鬆了口气。他低头,开始清点箭筒里的箭矢数量,再抬眼时,方才还站在身旁的人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淡松香尚在,下一秒又被风吹散。
楚晋心中忽然漫上一股无由来的烦躁。
他心不在焉地束紧了袖口,然后背起箭筒,正要往马厩走去,突然听见身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声。
骏马的嘶鸣掺杂着慌乱的人声涌入耳中,楚晋蓦地回过头,眼底掠过一道残影。黑鬃马上的人影熟悉,猎猎的风将衣衫吹得飒飒,轻盈又飞扬。
他看着那道身影,有片刻的怔神,喧嚣人声后一步传进耳中——
“马惊了!”
楚晋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向了马厩。那匹黑鬃马已经消失无踪,他想也没想,随手抓过了身旁一匹马的缰绳,迅速翻身上了马。
“世子!”满头大汗的马监连滚带爬地跑上前来,拦在马前,“是小的办事不力,让您的马受惊了!小的这就派人去把那匹马追回来……”
楚晋骤然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又冷又急:“那匹马上有人,你看不到吗?!”
马监被他的怒意吓得一呆,要说的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有……有人?小的、小的没看到人啊……”
楚晋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没了心思再跟人废话,扬起马鞭,身下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随即猛然冲了出去。
两人已经一头扎进了秋林中。马蹄声在偌大的林子里迴响,惊起一片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