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彻底离开了,一路萦绕在鼻尖的淡淡橙子味,却在此时此刻回甘。沈南昭在舌尖尝到了一丝浅淡的甜味,而它径直腻到了胸膛,让他的心尖都为之震颤。
在沈南昭的无数谎言中,他的「同学」会同他追逐打闹、一起掉进泥坑、私下爬树摔伤腿,似乎他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永远不会孤单。
他们总会令他浑身狼狈,遍体鳞伤,却从来没有一个「同学」,曾陪他走完过漫长的回家路途。
这是唯一一个,将他平安送回家的同学,哪怕最后他们都默契地没有互换姓名。
童话故事在某一天具象化了,英勇的骑士提剑破纸而出,他在夕阳下挥了挥手,笑着说:「明天见,我的朋友。」
老外婆拍了拍他的手背,半是埋怨道:「你这孩子,人家难得来一趟,怎么不留下吃饭哦!」
沈南昭故作无奈道:「外婆,几个菜哦,就留他吃饭了……」他玩笑似的抱怨道:「等他吃完,我自己都吃不饱了。」
「你呀!」老人笑着摇摇头。
她却不知道,她的外孙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可以,他想要请那个人吃一顿最好的。
无论是满汉全席,或是山珍海味,他迫切希望能拿出世间最好的东西来款待他。
沈南昭扶着老外婆慢慢进屋,却在脚迈过门槛的瞬间,似有所感地偏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旧挂历。
两个星期——
这就是他的「秘密朋友」保质期。
他知道,按照秦轲这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至少这两个星期,那人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了。可是高中学业那么紧张,落下的功课可怎么办?
沈南昭有些发愁。
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麻将声稀里哗啦不绝于耳。
啪!「六筒!」一个泼辣的女声响起,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从盖着的麻将牌上挪开,引得旁边人一阵哀嚎。
她一把将面前的牌码齐,一把推倒:「糊了!」
「齐姐,今儿个牌运不错嘛!」有人调侃着开始洗牌。
女人满脸得意,她一挑眉道:「来,继续啊!」
对桌的妇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花连衣裙,她看起来焦躁极了,本来就短袖的款式愣是被她撸成了无袖,她大大咧咧地一隻脚踩在旁边凳子上,手里转着一张三条。
笃笃、笃笃……她不住地敲着桌子。
「小郑嫂,快把牌放回来,下一局了。」牌友催促道,他们将桌上的麻将推到一起,准备重新洗牌。
「妈的,不玩了不玩了,今天手气不好。」妇人一把将三条掷出,落在牌堆里弹起弧度。她猛地一脚蹬开凳子,撩起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走了。
「啧。」牌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是心照不宣的不屑,这也太玩不起了吧。他们暗自嗤笑一声,又开始吆喝道:「来来来,继续啊继续。」
推开简易的楼道门走出,身后隐约出来的哗啦啦洗牌声像是小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搔着严艷的心窝。就像是有千万隻蚂蚁在啃噬般,她的手心发痒,痒意深入骨髓,恨不得再回去狠狠摸上几把。
艹,小贱人赢了一晚上,今天一定是走大运了。
她尚存的理智克制了欲.望,恶狠狠地想到,今晚先拜财神,定个凌晨的闹钟,转天就给他们这群傻逼赢回来。
只是这才刚转月,伙食费已经输个大半,剩下的必须儘快赢回来,要是又被那个吝啬的丈夫知道,八成又得削减他们母子俩的生活开支了。
没饭吃事小,上桌没赌资事大。
严艷的家住在一个破旧的楼房里,像是筒子楼一样的结构,据说多年前出过事情,于是逐渐荒废,价格也极其低廉,她的公婆就早早低价下手买入。
结果随着城区扩大,这里逐渐成为了中心地段,房价水涨船高,人气也格外旺盛,他们瞅准时机,便将这栋空閒的房子拿来出租——
由于基础设施老化,住是没人太愿意住,恰好包给别人改成了隐蔽的棋牌室,二十四小时开业,不正规的地方加上不正规的行业,唯一方便的就是严艷自己玩牌了。
她穿过楼道,顺手揭下了半卷的广告,连带着剥落了一块墙皮,灰尘簌簌落下,她嫌弃地拍了拍手,将垃圾踢到了墙角:「楼下的死老太婆还不来打扫,好吃懒做。」
等到上了楼,她用拧开吱呀作响的铁门,就被面前凌乱的场景吓了一跳:「遭贼了?死崽子给老娘滚出来!」妇人叉着腰大声斥责,她猛地一关铁门,哐当一声,震得墙灰都抖落三分。
房间里传来了细微声响,像是老鼠在下水道里窸窣动作一般,随即,房门打开,脸色苍白的郑旭脚步虚浮,他慢慢扶着墙,从屋里挪出来,头上花里胡哨的鸡冠发型都蔫不拉几的。
严艷被自己儿子这一副精气神被掏空的模样镇住了,她整张脸都拧作一团,没好气道:「你干啥了?遇狐狸精了?」
「妈。」郑旭见了她,未语泪先流,他期期艾艾道,「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去医院啊……」
钱钱钱,就知道要钱!严艷输了一晚上,听到这个就来火,她固然心疼儿子,但也更心疼钱。她见着郑旭那副抽了骨头软趴趴的模样就生气,一把上前将人甩到凳子上,扯着大嗓门道:「你老实交代,又造什么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