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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如玉上下眺了两眼,掏出一隻绢帕,擦拭洞箫,尤其吹口,反覆擦了又擦,检查数遍,才将唇凑近吹口。

她刚才吹得什么玩意?虽有情却无技艺,错了三个音,气也短,一听就知道是没吹过几首的新手,还敢在他面前献拙?

卞如玉觉得自己一定是容不得出错,才会给魏婉纠正示范,绝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气吐下,气震指颤,如风穿洞,怆恍恻惐。

魏婉静听,亦默默凝视卞如玉。

小巫见大巫,他远比她吹得悦耳高明,不仅肺气充沛,不似病人,且箫技炉火纯青。魏婉兀地灵光一闪:他真正喜欢的乐器不是阮琴,而是洞箫!

他应该……也不是真地喜好徽调。

魏婉突然间推翻了许多事,不禁泛起寒意,双臂甚至起了鸡皮疙瘩。吹奏完的卞如玉偏在这时放下洞箫,寻到魏婉目光,对住。

对视片刻,如两条交汇的河流慢慢融合,卞如玉嘴角笑意逐渐敛起:「学会了吗?」

魏婉身首不动,只唇张合:「奴婢再不会吹错了。」

少倾,又道:「殿下吹得真好,仿若有一片箫心。」

卞如玉突然不自觉地漾起嘴角,紧绷的眉眼舒展开,似乎终于等到自己想听的话。他猜到魏婉又知晓了一个秘密,却不恼不惧,反而有种自己也揣摩不透的开心。

魏婉亦不道破。见卞如玉喜笑颜开,她也高兴自己用对了心机。

窗外响起落雨声。

卞如玉扭头循声仰望,浅浅笑嘆:「呵,竟然是雨。」

魏婉懂他的意思,是雨也是羽,五音最后一位,恰是雨水的水音,亦为羽调。

魏婉再注视卞如玉,也左偏仰头,朝同一个方向眺去。春雨飘摇若线,檐淌如帘,料料峭峭,淅淅沥沥,下一场潮湿的梦。天色阴沉,染就一片雾霭。

屋内静悄悄,阿土早退到门前,远远隐匿,卧房内只留下魏婉和卞如玉静坐听雨。

寂寥孤独却又潇潇洒洒,洗净了凡尘,觅得片刻心安。

卞如玉弯腰探手,自脚踝起一顺往上揉,再顺沿经络,从上往下回敲。推拿完左腿又捏右腿,目光无意右扫,突然发现魏婉正盯着瞧。

她都看见了!

卞如玉面色顿讪,心猛地一沉。

他双腿残废,久坐轮椅,如不时常推拿便会萎缩,但又不愿假以人手,这么些年都是自己揉捏,自觉屈辱苦痛,十分戒备,连阿土阿火都迴避,更不允外人知晓。

方才却在魏婉面前忘形!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惶恐,惴惴不安,继而又恼怒地想:杀了她。

他的手仍放在腿上,低着脑袋,双眸在魏婉看不见的地方翻滚杀意。

「殿下?」魏婉婉转轻唤,假意的关切中,有几分唏嘘众生皆苦的真。

卞如玉沉默不动,犹如一具石雕。

魏婉想起有腿疾的人下雨天会更痛,復又观雨,轻嘆一声:「真希望这雨早点停。」

卞如玉瞳眸动了动。

他终于把杀意抑下,但也彻底清醒,她居心不良,无论锣还是箫,自始至终都在有目的的讨好,另有所图。

「呵——停了作甚么?」卞如玉哼嗤抬首,胳膊重搭回扶手,泛起笑意,「本王就缺这水音羽音,多听听雨,不舒服的地方都舒服了。」

羽音入肾经,缺什么补什么,魏婉脑中突地迴响妙仪的话,「九殿下不仅行动不便,连那大小解都没法自控……」,他不会那里和那里,都不能吧?

魏婉深深看了卞如玉一眼,又赶紧别过头,这种事不揭人短。

卞如玉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误下了定论,他的食指和中指在扶手上轻挪数厘,心思亦从魏婉上身移开——外面有人靠近。

过了一会,门外响起启奏女声:「殿下,午膳到了。」

「进来。」

阿土神色如常开门,小金提着食盒进门,卞如玉转头冷冷看向魏婉:「本王要用膳,你且退下吧。」

魏婉稍有惊讶,但仍在预料之中,恭顺低头:「喏。」

看来还没有完全讨得卞如玉欢心,还需努力。

她出门前与小金擦身而过,那食盒盖得严实,根本瞧不出里面盛的什么。

阿土帮着魏婉,一里一外一起带上门。

阿土回身,望着卞如玉欲言又止,方才吹.箫听雨那会,还以为殿下会留魏姑娘一道吃饭呢。

寒夜。

魏婉独自躺在厢房床上,桃露、霞红和烟绿都已退下休息,她们谁也没再向魏婉打听消息。

魏婉翻了个身,面朝床外,虽然熄了灯,今晚也没有月亮,但王府高楼的灯火仍透过窗棂纸照进来,让她把桌椅摆设都隐约瞧清。

有淋漓轻响,魏婉定睛看向窗户,一个又一个点,越来越快打在窗棂纸上。

又下雨了。

皇都一到春天就这样,天气说变就变,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剎雨乱如麻。白天她从水云阁出来时,雨已经停了,中途復下,没带伞淋了一程,到烟雨苑时,雨又停了。

魏婉静静看了会窗户,翻个身对着墙,闭上眼,却无睡意。

她又翻过来,脑海里仍旧不可控地,源源不断回想白日里的情景,到现在耳边都恍惚有锣箫声。

魏婉深吸口气,干脆变为平躺,望着帐顶——卞如玉当真不喜欢阮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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