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昭重阖上唇,继续走了五、六步,幽暗中,公孙捻动手腕佛珠,蔺昭却突地尽敛笑意,脸色阴沉:「你的眼神没藏好。」
那日是梁彻带她来密室,却是公孙带走的。不是如公孙所说自行包扎,而是魏婉给疗的伤,上的药。
公孙身上有多少伤,皆在何处,公孙清楚,魏婉清楚,蔺昭也清楚。
蔺昭冷漠开口:「外头只怕有卞如玉的暗卫,这地方用不了了。」
虽然已经走了许久,早远离密室,却皆知「这地方」指代密室。公孙应声:「是,属下去废掉。」他随蔺昭前迈一步,復唤,「主公。」
蔺昭继续前行,公孙的呼唤并不能令他步伐快一分,慢一毫。他呼吸极浅,脚步声也不可闻。
主仆差不多,公孙亦从容:「其实数月前,属下曾见她出入道观。」
蔺昭旋即想到梁彻曾经回报,当日与丽阳对峙时,有一老乞丐相助。梁彻不认得,蔺昭却是熟人,停步转身:「司马立清?」
魏婉路上走得特别快,心也跳得十分厉害。
哐——
她吓得耸了下肩,暂稳心神观察半天,原来是净德寺晚课的钟声。
魏婉吁了口气,出巷子拐到大街上,仍在神游。
「小心啊!」好多人囔了七、八声,魏婉才恍惚回头,发现一辆马车正朝自己衝来。
「快让开!」路人们提醒,却没有上前阻拦。魏婉急忙往街边退,虽能避马,却来不及躲开宽大的车厢,这时车厢自己往右斜了斜重落正,魏婉刚好避开。
「不长眼睛啊?」车夫回头怒骂。
魏婉连连赔礼,马车扬尘远去。她低头看了眼之前马车顷刻的地方,落着一颗突兀的大石子。
给阿火添麻烦了。
她没再胡思乱想,回到王府时仆从们正在更换宫灯——沿路皆换,从普通样式换成御赐的天灯,挂起大红锦带,常青的松柏装饰珠花。
快过年了,仆从忙活时脸上皆带着笑。虽然知道今日卞如玉当值,还得一个时辰才回来,魏婉却禁不住问道:「九殿下回来了吗?」
「回了呀,在水云阁晒画呢。」有知情的仆从告知。
魏婉愕然,过九曲桥,快步朝水云阁走去,刚靠近假山,就听见欢声笑语。魏婉放轻脚步,躲在假山后偷看,四、五仆从分工合作,有的抱画出阁,有的摆画,阿土帮着拣画,卞如玉坐在旁边的轮椅上把画一幅幅展开,递给仆从,不厌其烦。
魏婉自己都没发觉嘴角翘起,从假山后绕出,旁人还没察觉动静,卞如玉已第一个望过来,见是魏婉,顺绽笑意。
他主动同她解释:「难得有太阳,拿出来晒晒,免得发霉。」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魏婉边朝卞如玉走近边问。
卞如玉瘪嘴:「和六哥起了争执,不欢而散。」
中秋宴后,圣人解除了吴王的圈禁,重让他回来做事,然后就开始纷争不断。
卞如玉亦看不惯吴王。
他不想魏婉担心,所以前庭上用的手段不会主动告诉她,但魏婉要问,也不瞒着,上回还同她忿忿,「六哥就是个惹祸精!」
「怎么争执了?」
「太子哥哥上表,想趁过年补贴炭价,六哥没事找事,参太子哥哥一本,说他此举是想中饱私囊。」卞如玉瘪嘴,吴王诬得太难听,太子是个自觉清白,就不辩解的,可他卞如玉不能忍。
「后来呢?」魏婉只关心结果,炭价降低吗?
卞如玉漾嘴角:「父皇赏了六哥二十大板。」
魏婉也笑,看来炭价降成功了。
「晒画、晒画。」卞如玉继续展画,「仔细点,可别给弄坏了。」
魏婉凑近搭把手,随口一问:「你以前不是看不中这些画么?」
卞如玉别头,讪讪道:「一画千金。」
其实现在也瞧不上,但一想到这些画当出去能抵好多银子,就舍不得弄坏了。
魏婉微笑,扫向地上加起来能堆成一座金山的名画,沈顾行那幅《骊阁图》因为用了极多的朱磦、朱银和金泥,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格外醒目。
魏婉嗫嚅:「真是的金碧辉煌沈大家。」
另一个方面来讲也金碧辉煌。
卞如玉闻言随魏婉眺去,《骊阁图》画的行宫禁苑,旁边《京画图》则绘京师市井,《云游图》青松溪水,孤姿绝状。
看一圈地上的画,也览遍人间。
卞如玉不禁感嘆:「画师能画诸世间。」
魏婉目光落在左下那幅三百里雪景的长卷上,勾起嘴角,虽未看卞如玉,脑袋却往他那边歪了两分:「其实你最喜欢的是《雪霁图》吧。」
「你喜欢白描,并不喜欢水墨。」
魏婉两句皆用的肯定语气,不是用问。
「是。」卞如玉低头,承认,「除了《雪霁图》,别的山水我都不喜欢。」
「我就不喜欢山水画。」
「我也不喜欢阮琴。」
卞如玉自顾自说着,无意扭头,发现魏婉一脸阴晴莫辨盯着自己,心里一慌,忙解释:「但是婉婉弹的,我都喜欢!」
「婉婉画的我也喜欢!」